第八章 银色狮子 --一闪一闪亮晶晶.

我从医院下班回家后,笑子一直在客厅看电视,而且看得相当投入,这很少见。我叫了她一声,她说了句:「你回来了。」可眼睛还是没有离开电视画面,在这台分期付款买的二十五英吋的电视屏幕上,显示出的是一望无际的茶色平原。

「在看什么?」

「电视。」

笑子不假思索地说。她并没有恶意,所以我只能认同她的回答。我换好衣服,擦干净皮鞋,漱完口,等再回到客厅时,电视已经演完了。

「我们吃什么?」

我一边问一边在冰箱里找有什么可吃的。笑子声音呆滞地回答说什么都行,看来她的思绪还停留在电视节目中。昨天做牛肉饼时剩下了肉馅,我打算今晚做肉丸子,肉丸加鸡蛋汤。

「刚才是什么节目?」

这次我慎重地选择了恰当的词语。

「野生动物的纪录片。」笑子解释说,「里面有许多动物,有患病后一直到死都会在同一个地方不停转圈的羚羊,有踩到了自己鼻子摔倒的小象,还有斑马交尾,以及鬣狗吃牛羚的场面。」

笑子的语调渐渐兴奋了起来,似乎在说明的过程中又找回了刚才的感动。

「据说牛羚能够嗅到五十公里以外的雨的味道,但力量比较弱。确切地说应该是敌人太多,如狮子、鬣狗、猎豹,每天有许多动物想吃掉牛羚。」

当我把肉馅捏成丸子的时候,笑子一直在讲牛羚,特别是牛羚被杀害的情景,讲得逼真而详细。她不停地讲鬣狗如何迅猛地咬断猎物的脖子,有一种食肉鸟是多么贪婪(连肋骨间的肉都要揪下来)。笑子还说:「连刚出生的小狮子都很凶残,弄得可爱的小鼻子上沾满了血,把脸埋在肉中,贪婪地吃着。」

我一会儿看看捏好摆放在那里的肉丸,一会儿看看笑子的脸,没有做声。

吃晚饭(结果那天吃得特别简单,是鸡蛋汤和香菇炒肉)时,笑子还有些发呆,看来野生动物的画面给她带来了强烈的震撼。

为了把她的思绪拖回现实,我提出一个建议:「明天咱们去哪玩,比如去看看电影。」

「明天说好去瑞穗家。」笑子说。从那以后已过了一周,看来瑞穗终于发出了让我们接受审讯的指令。

「我也去?」

笑子摇摇头。「一会儿就回来了,好不容易一个星期天,你就在家慢慢地大扫除吧。」

大扫除,这是极具魅力的字眼,想到沉积在鞋柜和浴室瓷砖接缝里的沉土,我就精神大振。

饭后,笑子沏了三杯红茶,我的、她的,还有青年树的。

「睦月,你听说过银狮子的故事吗?」笑子边往红茶里倒朗姆酒边问。

「这又是血肉横飞的故事?」

笑子满脸诧异地说:「不,不是,是传说。」

「啊,是吗,是传说呀。」我松了一口气,喝了一口掺了朗姆酒的红茶,「说来听听,是个怎样的传说。」

据笑子讲,每隔几十年,在世界各地就会同时诞生许多白色的狮子。那种狮子身体的颜色非常淡,根本无法融入到同伴中,总是被欺负,所以它们逐渐从狮群中消失了。

「但是,」笑子说,「但是,据说它们是具有魔法的狮子,它们离开狮群后,在一些地方建立了自己的共同体生活。它们还是食草动物,寿命很短,当然这一点尚未得到证实。它们原本生命力就差,再加上不太吃东西,所以很多狮子会由于酷暑或严寒很快死去。当狮子们立在岩石上时,随风飘动的鬃毛与其说是白色,倒不如说像银色,非常美丽。」

笑子说话时好像没有夹带任何感情。由于酷暑或严寒死去的狮子!?以前从未听过这样的故事,正当我不知该如何应答的时候,笑子凝视着我的脸说:「睦月,我有时会想,你们有些像银狮子。」

我顿时有些狼狈,所谓的「你们」,也就是指我、阿甘、柿井、坚部等人吧,我这样想着,却无法找到合适的语言。笑子咕嘟咕嘟地一口气喝光凉透了的掺朗姆酒的红茶,把另一杯红茶倒入花盆里。

「阿甘的青年树,好像最喜欢加入一匙白糖和半小匙朗姆酒的红茶。」

第二早晨,笑子十点左右从家出去了,我马上开始了扫除。以马赫为BGM,把浴缸和锅擦洗干净后,用掸子把整个房间掸了一遍,再用吸尘器吸尘,然后用抹布擦了一遍。当我越干越起劲,正要擦窗户的时候,电话铃响了,是老爸打来的。他说:「我在车站,能去你那坐一会儿吗?马上就回去,饭已经吃过了,你还没吃?已经两点半了。」

「你和妈妈一起?」

「没有,我一个人,笑子在吗?」

「出去了,你如果提前通知我,我们两人就一起在家等你了。」

「用不着这样兴师动众。」老爸说着,有点不知所措似的笑了。

刚挂断电话,笑子就回来了。「给你带的礼物,」她把一条放在塑料袋里的金鱼摆到我面前,「瑞穗家附近有个盆栽展销会,在那有一个卖金鱼的小摊。真可爱,让我想起了以前。」

最近笑子的兴趣点好像转向了生物,她从连衣裙的口袋中掏出了装鱼饵的小盒子,放到桌子上。

「对了,我爸说过来坐坐。」我把金鱼放到小盆里。

「什么时候?」笑子吃惊地问。

我看看表,「估计五六分钟后。」

笑子满脸严肃地思考了几秒钟,说出去一下,又走回门口。她穿上刚脱下的鞋,打开了刚刚关上的房门。

「你去哪?」

「去买些小糕点。」

「不用买。」我说。

但笑子摇摇头:「瑞穗说我了,她说至少要准备些客人吃的小糕点。我以前从未考虑过这些,所以你父母来的时候总是只倒杯茶,或光拿出自己平时爱吃的黄瓜、西红柿、干酪鳕鱼。」

黄瓜、西红柿、干酪鳕鱼?「真的不用,没必要想这么多。」

「不光这个问题,今天瑞穗教训了我一大堆,她让我把她的话当成遗言牢记。瑞穗真是个好朋友。」

我胡涂了。「遗言?简直像是瑞穗已经死了。」

「哪能呢?有那么爱说教的死人?瑞穗说我缺乏作为妻子的自觉意识,她说我所需要的不仅是常识,更重要的是自觉意识。」

「……」

「糟了,你爸马上就要来了。」笑子说着冲了出去。

笑子前脚刚走,爸爸后脚就来了。真是个繁忙的星期天。

「你没碰到笑子?」

「没有。」父亲剪得短短的头发上,已经有七成的白发了。

「那她可能去公共汽车站方向了。刚才她回来过一次,又马上出去了。不过我告诉了她您要来,估计很快就会回来。」我开始泡咖啡。

「你好像在辩解什么。」父亲的话无缘无故地弄得我很不好意思。

「笑子不在反而更好,我有话跟你谈。」父亲双膝并拢,规规矩矩地坐在沙发的一侧,「婚后生活感觉怎么样?」

这个人绝对不会单刀直入。

「还算顺利。」

「哦。」父亲拿起咖啡杯,双手似乎把杯子完全包裹了起来,很不自在地缩了缩脖子。

「这里像医院。」

「医院?」

「空旷而洁净,不过也许这样才算现代时尚。」

现代时尚?我无法判断这个词的意思,只能看着父亲的脸,但他并没有再往下说。

「阿甘好吗?」

「挺好,有时会来家里玩。」我回答道。

「来家里?」

「嗯,倒不是为了见我,是专门来看笑子。」

在短暂的一瞬间,我们都非常尴尬。我真心希望笑子能赶快回来。父亲随后轻轻地笑了笑:「是吗。」我能感觉出父亲的笑声中飘荡着一丝悲怆,这让我更盼望着笑子早点回来。和父亲谈话总是不得要领,一直就是这个样子,最后肯定是父亲轻轻地一笑,然后我就不知该怎么办了。

「笑子很喜欢阿甘,说和他很合脾气,或许阿甘也这样觉得。对了,那棵树,是阿甘送的结婚贺礼,叫青年树,上次让您看了吗?」我为了填满空白,一个劲儿地喋喋不休,「爸爸,你知不知道银狮子?是种颜色非常淡的狮子,呈银色。因为和大多数狮子不同,所以遭到排斥。于是它们在遥远的地方建立了只属于自己的共同体来生活,这是笑子告诉我的。笑子说,我和阿甘就像那些银狮子,那些狮子只吃草,身体虚弱,寿命非常短。寿命短的狮子,笑子的构思真是独特。」

我笑了,同时觉得自己掉进了泥坑。这样还不如被老妈逼迫着做这做那呢。

父亲没有笑。

「我无法理解你们。」他凝视着像傻瓜一样说个不停的儿子,然后把咖啡端到嘴边。「在我看来,笑子也是银狮子。」父亲说着,又轻轻地笑了。

这时电话发出了庄严的响声,我像看到救星一样冲向了话筒。

「是睦月吗?」

好像听到了分别上百年的恋人的声音。

「现在你在哪儿?」

笑子毫不理会,说道:「羊羹和豆沙包,哪个好?」

笑子重复了一遍问题。

「哪个都行。」

我是真的这样认为,但见笑子默不作声,忙改口道:「羊羹好。」

「嗯。」笑子认可了。

我们挂断了电话。幸亏这个电话,我得以调整了一下,这次我开始向父亲提问题。「妈妈身体好吗?」

父亲眨了眨眼睛,回答道:「很好,那个人不是一直都很好吗?」

确实是。

「今天我来这儿的事,不要告诉你妈妈。」父亲微微低着头,笑容暧昧地说。

「嗯。」

「看来笑子是个好妻子。」

「是的。」

父亲盯着我的脸,一个字也没有说,然后又把视线落到了咖啡杯上。

这是无言的指责。我在心中说了一遍「我知道」。

当情况又要恶化的时候,笑子像救世主一样回家了。

「呀,我来打扰你们了。」父亲说。

笑子点头施礼:「好久不见了,妈妈身体好吗?」

对话又回到了出发点,我走进厨房沏茶,身后传来了父亲辩解似的声音。「哎呀,不用忙了,我只是顺便来坐坐。睦月他妈正好出去了,我一个人待着没事儿。」

在阳光已变倾斜的厨房中,小金鱼在水池上的玻璃容器里游来游去。金鱼被隔断了与外界的所有联系,悠闲地来回摇摆着红色的身体,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待在水里,显得悠然自得。

我们喝了红茶,吃了羊羹,闲聊了一些无关痛痒的话题,如热伤风的类型、樱桃的价格等。笑子回来后,房间里的空气好像一下变通畅了许多。甜甜的羊羹在舌头上感觉有些凉,父亲似乎有些害羞,看上去坐立不安。

瑞穗的遗言之谜直到晚上才解开,审讯以失败告终了。

「我和瑞穗绝交了。」笑子说。

「绝交?」我对这个词的强度感到震惊,胆怯地反问了一句:「这又是为什么?」

笑子没有作出任何解释,只是强调结论,已经绝交了。「这是我和我的朋友之间的事,睦月,这跟你没有关系。」

「这样做太孩子气了。」我喝着笑子调配的橙味碳酸酒说,「本来游乐园的事我也有责任,你和瑞穗绝交没有丝毫的必然性。」

笑子一言不发。

「绝交这个词,不应该轻易使用。」

笑子瞪了我一眼,但一只手拿着杯子,依然默不作声。

「瑞穗总是担心你———」

「那我该怎样解释?」笑子的声音非常冷静,「睦月,我应该怎样解释你约请羽根木的原因呢?对于这些,我已经厌烦了,能维持现状我就满足了,只要我们两人能在一起就可以了。即使没有瑞穗这个朋友,我也丝毫不寂寞,因为有阿甘,还有柿井和坚部。」笑子的眼神坚决而直率。

我突然想起了父亲的那句话:「在我看来,笑子也是银狮子。」

「我们不要再谈瑞穗了。」笑子恳求似的说着,豪爽地喝干了碳酸酒,「睦月,能把你那杯也给我吗?」

「请吧。」没等我说完。笑子就拿走了我的杯子,微微一笑,喝了一口,小声嘟哝着,「有柑香酒和汽水的味道,还有睦月的味道。」

我站起身,说:「我去放洗澡水。」

对于像笑子那样纯真无邪的人来说,这或许没什么,但笑子那毫无戒备的话语、完全信任的眼神和笑脸,经常使我陷入混乱。这些情感原本应该与我无缘。笑子为什么能如此干脆地下定决心?她已经一点点地放弃了以前珍惜的许多东西,渐渐远离了父母以及瑞穗等一直深爱的人们,她自己是否已经意识到了?

「洗澡水?」笑子调皮地眨眨眼睛,「喂,咱们把浴缸里放满水,把金鱼放进去怎么样?像金鱼池。然后记录下它从浴缸的一端游到另一端所需要的时间,就像记录牵牛花的成长速度一样,夏天结束前,不知它会有多大进步。」

「这想法真新奇。」

「应该挺好玩。」笑子兴奋地嚷嚷着,不过她的兴奋转瞬间便消失了,这让我感到心痛。

我把水温调到冷水,拧开了水龙头,伴随着轰轰的声响,水流了下来,我听见笑子正在客厅里唱歌:

身穿红色小衣裳的可爱金鱼。

如果你睁开眼睛,我会给你好吃的。

我觉得应该和瑞穗见面谈谈,有必要把事情讲清楚。当然,如果这样的话,还需要向笑子的父母解释。再也不能这样隐瞒下去了,已经到极限了。

「睦月……」笑子大声喊着,「要不要尝尝鱼食?又臭又干又难吃,不过我有点明白金鱼的感受了。」

「我就算了。」我用毛巾擦了擦脚。再过十五分钟浴缸就满了,对了,我想到可以做张图表,画一张折线图表的坐标轴送给笑子吧,这样可以一目了然地看出金鱼的进步。在凉爽的水中,金鱼肯定会优雅地游来游去。

最近查询记录

本节查询“文” 本节查询“何” 本节查询“令” 本节查询“敢” 本节查询“名” 本节查询“非我” 本节查询“第二” 本节查询“铁” 本节查询“田” 本节查询“问” 本节查询“还可以” 本节查询“广大” 本节查询“温” 本节查询“亲自” 本节查询“然” 本节查询“王” 本节查询“敝” 本节查询“雾” 本节查询“字” 本节查询“春秋” 本节查询“万物” 本节查询“很可能” 本节查询“金” 本节查询“娘” 本节查询“传” 本节查询“须” 本节查询“第一” 本节查询“良” 本节查询“蒙” 本节查询“存” 本节查询“不就” 本节查询“技” 本节查询“刑” 本节查询“亡” 本节查询“菜” 本节查询“有相” 本节查询“圣” 本节查询“贫” 本节查询“大” 本节查询“空” 本节查询“楼” 本节查询“道” 本节查询“知之” 本节查询“白衣” 本节查询“不及” 本节查询“不离” 本节查询“之心” 本节查询“殿” 本节查询“屈” 本节查询“宝” 本节查询“劳” 本节查询“枝” 本节查询“虽然” 本节查询“舍” 本节查询“拜” 本节查询“仰” 本节查询“二三” 本节查询“雅” 本节查询“之门” 本节查询“不为” 本节查询“轻” 本节查询“天地” 本节查询“为之” 本节查询“鸡” 本节查询“阁” 本节查询“盛” 本节查询“笑话” 本节查询“音” 本节查询“国” 本节查询“长生”

反义词

近义词

词组

谜语

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