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不嫁则已.

1.重演的悲剧?

人流室外的走廊长得仿佛没边,刘会扬在众人的注目下回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有些躲躲闪闪,比直视更令人难受。刘会扬伤残的是说话能力,头脑依然清楚,众人此刻想的什么他心里明镜似的。这时那个肖正站起来说他去把车开过来,刘会扬摆手叫他不必;那肖正又说他那车后面放个自行车没有问题——很是周到体贴,断定了他是骑自行车来的。他当然是骑自行车来的,却也并不就因此想坐任何人的汽车。肖正再三邀请,刘会扬再三不允,气氛眼见着有些僵了,小雨赶紧打圆场道:“就坐肖正的车吧,不麻烦的,我们跟他们顺路!”顺便地就替丈夫向众人解释了,刘会扬再三拒绝主要是不想给人添麻烦。不料她替刘会扬想,刘会扬却不替她想,当众回答她道:“那好,你,跟他们走。”小雨的脸顿时变了颜色,肖正忙拉起典典走,边说:“我们走我们走!”又对其他人点点头,“我还要去公司一趟,正好。”走了。谭教授和陶然也借口赶着回去上班,走了。人都走了,剩下谭小雨和刘会扬在原处。沉默一会儿,小雨长长叹了口气,挽起了会扬的胳膊:“我们走吧。”那胳膊依然是那么结实有力,但又已然不是了。

二人站在路边等出租车。小雨好言劝道:“会扬,你的心情我理解,不过,在外人面前,咱们还是应该尽量克制一点,……”

刘会扬突然地就火了:“我已经、够克制的了,不想、再克制了,如果你还嫌、嫌我丢……人,就不要再往我眼前招、招他们来!……”

小雨再不说话。车来了,小雨打车,上车,刘会扬正要把自行车搬后面去,听她说了声:“我回我爸妈家。你自己回去吧!”咣,关了车门。车远去。

刘会扬一个人骑车回到空空的家里,自己给自己下了面,吃了,把碗拿去厨房洗。那碗是在双安商场买的,据说是韩国产的,价格贵的没有道理,但它的确好看,白底上镶着淡绿的图案,质地细腻,看上去娴静优雅,小雨一见就爱不释手,同时又坚决不买,一个巴掌大的饭碗,就敢卖出88元的高价,再好也不买,再好它也是泥巴做的!后来刘会扬一个人去把它买了回来,买了四个,他一个,小雨一个,奶奶一个,再留一个做替补队员。那天小雨高兴得啊,搂着他的脖子半天没有撒手。他知道她的高兴不仅仅为了碗,或说根本就不是为了碗……会扬在龙头下把那碗洗了,沐浴之后的碗愈发的晶莹光泽,刘会扬把它举到眼前,试着对它说话,出声地说:“……碗。”居然说出来了,说对了,他高兴极了,又顺手拿起碗池上的筷子:“筷……子。”也对了!又拿起杯子,这次却是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了,想了又想,想不起来,如果这时谭小雨在家,他还可以问她,于是想到谭小雨刚才的举动,想到她竟能为那么几句话就弃他而去,极力压着的怒火再次升起,爆发,他“啊”的一声大叫,把杯子摔到了地上。杯子摔的粉碎。

刘会扬哭了。

回到家,妈妈让保姆做的鸡汤面,小雨大口小口地吃着,妈妈坐一边看着她吃,目光一如十几年前,专注满足。怀孕的时候,小雨吃什么吐什么,这会儿,胃口好得似乎能吞下去一头大象。谭教授回来了,马上就发现了问题,问会扬呢?小雨不吭,埋头吃面。谭教授便没再问,过了一会,自语般说:“多体谅吧。那个清洁工的举动,对他是一个刺激。”小雨仍是不吭。谭教授耐心地道:“小雨,会扬有病!”这时小雨头也不抬回了一句:“又不是精神病!”谭教授说:“但是你要想到,身体上的病,尤其像这种不治的,同时又改变了他原来生活轨道的病,是很容易对人的精神产生影响的。……”说到这谭教授戛然而止,屋里三个人几乎是同时意识到了同一个问题。谭教授一时不知再说什么,小雨情急之下也没找到合适的话说,倒是小雨妈妈开口了。

“是啊是啊你爸说得很对,”小雨妈妈一字字背诵谭教授离婚申诉里的句子,“‘自被告生病后心理、行为发生了很大变化,猜疑多虑,……’小雨,看看你妈,多看看你妈你就会理解会扬了!”她的语气异常平静,这种异常的平静反而越发让人感到隐藏深层的一种强烈情绪。

小雨一怔,这才突然发现自己和会扬面临的竟和父母是如此相似,一个未及考虑过的问题一下子清晰地摆到了面前,令小雨不寒而栗。极静当中,妈妈把脸扭向丈夫,问:“文冼,你说实话,会扬这个病将来到底会怎么样?”

谭教授字斟句酌:“也不能说一点希望没有,没有绝对的不治之症,癌症都有痊愈了的。……”

于是小雨妈妈明白了。此后,直到丈夫离开家,她再没说话,一直在想着什么,神情冷峻。

2.心直口快的陶然

肖正打来电话,请陶然徐亮吃饭;他就要走了,去厦门了,走前得把答应过的事情兑现了。中午下班在向食堂去的路上,陶然对徐亮说了这事。徐亮不想去,他和肖正不熟,架不住陶然死说活说。先说已经答应人家了,又说“权当是改善生活”,弄得徐亮惟有点头。地点在肖正家,典典要在家里,说是家里的气氛好。事实上她是想延长这次聚会的快乐。为此,她可以和丈夫一起商量菜谱,可以从几天前就去采购,可以一大早就扎进厨房,充实地忙。

典典在厨房忙,今天肖正表现得格外好,一心一意心甘情愿地为她打下手。一会洗香菜,一会开生抽,一会递汤勺,被她支使得脚不沾地。这种时刻待在家里做这种事情对肖正来说委实不易,就要离京赴任,事情多得一堆一堆,但在把所有事情理了一遍之后,最终认定请陶然他们吃饭仍是一件重要的事情。他得有这个从容的机会跟陶然探讨一下,有无走前同谭教授正面、专门就工作问题接触的可能性。昨天下班时,那个与谭教授有过接触的女职员跟他说打算再等一段时间,就通过那个保姆跟谭教授讲明真相,告诉他是他们替他请的保姆,还付着保姆每月二百五十块奖金。肖正说:“作为交换,请他用我们的VIP?”职员忙道她当然不会直着这么说。肖正对她说:“不管你怎么说,肯定砸锅。因为我也认识他了,百闻不如一见,你说的对,这的确是一个典型的学者型的专家。这事你不要管了,我抽时间,走前,找他谈一次。什么都不谈,就谈VIP,光明正大的,开诚布公的,谈。VIP是好产品,在他那里,这是我们争取到他支持的全部也是惟一的资本。”至于二百五十元奖金如何下账的问题,肖正干脆地道:“我的工资不是还在总部领吗?先从我的工资里扣,以后怎么办,再说。”

陶然徐亮到的时候,典典刚把凉菜弄好,四个盘子,五颜六色,好吃不好吃还不知道,漂亮确实漂亮,引得两个客人赞不绝口。

于是典典很高兴,也遗憾:“可惜人少了点,才四个人,我准备了十二个菜。要不,”扭头对肖正,“把谭小雨两口子也一块叫来?”

肖正连忙摆手:“算了算了。谭小雨可以来,她那口子不可以,来了破坏气氛。”

陶然闻此不以为然:“肖正你也别太刻薄,说实话,刘会扬如果不是给撞了那一下,他比你强。”

肖正微笑道:“哦,是吗?”

陶然毫不含糊地:“是。当初人家刘会扬不光事业有成,还顾家顾老婆,不像你。”

一边的苏典典忙道:“他工作太忙。……”

陶然不耐烦地冲苏典典说:“再忙,你生孩子他都不在家,也是过了。以前我是跟他不熟不好意思说,你怎么也不说?不说不说罢,还替他辩护。”

苏典典说:“我没有替他辨护……”

陶然说:“还没有!”

肖正在一边笑了起来:“好啦好啦,陶然批评的很对,本人以后一定多加注意。”

陶然说:“别光说嘴,拿出行动来!”

肖正两手一摊:“还要什么行动。不说别的,今天晚上这顿饭,我得有多一半的功劳……”

陶然一撇嘴:“这算什么!——去厦门的时候,带上典典!”

正要重新返回厨房的苏典典闻此一下子站住,身后,她听到肖正回答陶然道:“不行。”

陶然却说:“我就不明白了,它怎么就不行!”

苏典典忙道:“我自己也不想去了。那边又没什么熟人——北京好歹还有你们——去了也没什么意思。”

陶然不满:“典典,我在这边替你说话你倒在那边撤火,我看肖正就是让你给惯坏了。”

徐亮出来打圆场:“肖正是去工作,老婆跟去大概总有所不便。”

肖正搂住典典的肩跟陶然开玩笑:“就是,还是男人了解男人。再说,我和典典老夫老妻的了,不在乎这些。不信你去访访,看有哪对夫妻能够始终保持着新婚时的如火热情,如果有,那就是有病!”

陶然不吃这套:“别偷换概念!谁说让你保持新婚时的如火热情了,我不过是说你不该和典典分开。只要可能,越是老夫老妻越不应当分开。”

徐亮在背后捅捅陶然:“如果工作需要的话……”

陶然不理徐亮:“什么工作需要!典典在北京没事,他在那边一个人,怎么就不能让典典去了?典典又不是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孩子。别动不动就拿工作当借口了。跟你说肖正,人得有一点责任心,人光对工作负责不行,要不然就别结婚。既然结了婚,就得对家庭对老婆也负起责来!你每天在外面忙忙忙,辛不辛苦?辛苦。但是也充实,典典呢?你知道典典一个人在家里怎么过的?她生孩子那天,如果不是碰巧她是医院的人,你让她怎么办?很危险的!”

苏典典担心地看着肖正越来越不好的脸色,对陶然说:“陶然,那个他不是有意的,我不是比预产期提前了吗?”

陶然扒拉开典典的手,“你别插嘴!让我把话说完!”对肖正:“我看你对典典的态度,有点像对那个沙发,这个餐桌,刚买回家来的时候挺新鲜,挺喜欢,长了,习惯了,就没感觉了,不在乎了。可是典典不是家具不是东西,她是人,她有她的感情她的需要!……”

这下子苏典典真急了:“别说了陶然!”

陶然回头看她:“怎么了?”

苏典典道:“我们夫妻之间的事,你不要管!”

陶然愕然。极静之后,转身就向外走。苏典典没拦她,肖正也没有动,片刻后,徐亮追了出去。门关上了。

屋里剩下了夫妻,肖正皱着眉头问苏典典:“你都跟陶然说了些什么?”

苏典典急急地:“没说什么,就说了我想跟你去厦门……”

肖正阴沉着脸说:“以后我们家里的事,不要随便跟外人乱议论。”

典典低声道:“……对不起。”

沉默一会,肖正又开口了,半自语般:“这个陶然,怎么这么爱管闲事?算了,以后不用她就是了,反正我跟谭小雨跟谭教授也认识了,无所谓。”

苏典典问:“你还是要找谭教授?”

肖正点点头,坚定地:“一定要找。”想想,“我现在就跟他打电话。”

苏典典小心地:“如果需要我,如果你觉着我可以,我陪你。……”

陶然走在街上,目视前方,大步流星,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徐亮几乎跟不上她的步子。

徐亮叫:“嗨嗨嗨,小姐,右拐,我请你去吃好伦哥。”

陶然眼泪一下子流下来了:“徐亮,你不必可怜我……”

徐亮不明白了:“可怜你?什么意思?……喂喂喂,你哭什么?”

陶然使劲抽着鼻子:“……本来我不想说的,你苏典典受气,受冷落,关我什么事?我是可怜她,看不过去,她这个人特别软弱——也是觉着肖正是个明白人,有人说一说,他会对苏典典好些。结果呢,里外不是人,整个就是一个猪八戒!”

徐亮劝她:“说了就说了,为这个伤这么大心,犯不上。”

陶然抽抽哒哒:“我不是为这个伤心……”

徐亮不明白了:“那你为什么?”

陶然看着他:“为你!……我觉着吧,我好不容易在你面前留下了一些好印象,这下子全给破坏光了:不知深浅,没有分寸,直通通硬邦邦没有女人味……”

徐亮笑了:“不光是这些,还有呢。”

陶然隔着泪眼看徐亮:“还有什么,你说,都说出来,我改!”

徐亮一字字地:“热情,直率,善良,嫉恶如仇。”

陶然一下子站住:“真的吗?”

徐亮搂住她的肩:“走吧。”

陶然不走,先是向四周看看,再看一看肩上徐亮的手,不相信地问:“这一次,你真的是真的吗?”

徐亮搂着她走:“走吧!小傻瓜!”

陶然一下子搂住了徐亮的脖子。

3.灵芝归来

谭小雨已经在妈妈家里住好几天了,几天里,她和刘会扬谁也没给谁打电话。妈妈劝过小雨,小雨不听。这天,妈妈让保姆多炒了两个菜,叫小雨给刘会扬打电话让他下班后回来吃饭,小雨接过妈妈手里的电话,扣上。“等他打电话来再说。”

“你等他打他等你打,要是都不打怎么办?”

“都不打就散!”

于是小雨妈妈说了:“也好,散了也好。……”

小雨不愿意了,嗔怪道:“妈!”

妈妈笑着摸摸她头发,没再说下去。这时有人敲门,小雨心里一喜:“会扬!”就跑去开门。

妈妈到底周到一些,在身后叮嘱:“先看看是谁再开门!”大下午的,正是上班时间,会扬就是来,也不太可能这个时候来。小雨是盼他盼得过于心切了。妈妈看出女儿对刘会扬仍然一往情深,否则,她不会同他赌气别扭,所以,妈妈不能一下子把心里的想法全部跟女儿倒出,现在时机还不成熟。

小雨来到门口,按照妈妈的嘱咐没急着开门,先从门上的猫眼向外看了看,那猫眼许是脏了,看人有些模糊,只能看出是一个年轻的时髦女孩子,看不出是谁。也许是走错门的。门外的人似是等急了,又敲了两下门。

小雨隔着门问:“你找谁?”

门外那人叫起来:“小雨姐!”

小雨大吃一惊,一把拉开了门,正是灵芝。也难怪小雨认不出她来,完全是城里女孩子打扮了,甚至更胜一筹。上身高领无袖紧身衫,下身浅裆做旧的牛仔裤,中段的肚脐露着,头发是棕黄红的彩色……

两人四目相对,灵芝笑着,眼圈却红了,“阿姨呢?”

小雨向一边闪了一下做了个“在里面”的姿势,灵芝立刻撇下小雨急急地向里面走,边走边急急地叫:“阿姨——”

小雨妈妈看着灵芝,好半天,才说了一句:“灵芝啊,你这是上哪儿去了!”

灵芝嗫嚅:“我另找了一份工作,……”

小雨妈妈:“那你也该先跟阿姨说一声呀!就这么不吭不哈地走了,你知道我这个心里有多着急,到底是上哪了?撞车了?出事了?一上午我一个人坐在家里等你,动也动不了,想找都没法找……”

“我写了信的……我开不了口,你们对我这么好……”

小雨妈妈不说话了,只是看着灵芝连连摇头,带着深深的责备。

“阿姨,对不起!”灵芝边说边把拎在手里的一大堆盒呀袋呀的补品放到了桌子上;小雨妈妈对那些东西看都不看,也不做任何评论,两眼只是盯着灵芝看,目光里充满怀疑,审视。

“灵芝啊,你那个头发是怎么啦?”

灵芝有些难为情地揪揪自己的头发:“……染的。”

“染的!……本来一头头发黑油油的多好看,染成这样,跟堆草似的。”

灵芝尴尬极了,不自然地笑,小雨有些不落忍。“妈,您整天在家您不懂,外面现在都兴这个,这叫酷!”

小雨妈妈不理小雨,只对灵芝,“灵芝,坐。”脸上一丝笑容没有,令小雨不解,令灵芝胆怯。灵芝听话地坐下。小雨妈妈神情严肃:“跟阿姨说实话,你现在在哪里,做什么工作。”

小雨一下子恍然大悟,也看灵芝,带着些担心。

灵芝道:“阿姨,我知道您担心的是什么,您是怕我学坏。灵芝不会。灵芝跟阿姨叔叔小雨姐一块待了这么几年,做人的起码道理是懂的。……”

小雨妈妈打断她:“回答我的问题。”

灵芝想了想,聪明的她知道这时光凭嘴说很难令人信服,从随身背的包里取出一本影集。显然,来谭家前她就知道会面临什么,已提前做了准备。她把影集打开,送到阿姨面前。小雨妈妈不解地接了过去,小雨也凑过头去看。不看犹可,一看便惊叫了起来。

“这不王志文吗?……哎,这个是演《牵手》里面的演员,叫蒋什么丽来着?……哇!妈!你最喜欢的奚美娟哎!……灵芝,你真的跟她们本人合过影?”

灵芝委屈地:“你看嘛!”

小雨说:“我的意思是,你怎么会有这个,不,这么多的——机会?”

灵芝尽量不使自己得意:“我现在做的就是这个工作……”

小雨:“专门跟名演员合影?”

灵芝嗔怪地叫:“小雨姐!……我怕阿姨对我不放心,特地带来了这本影集,算是做个证明。我现在在剧组里工作,职务是制片人助理。”

小雨问:“制片人是干什么的?”

灵芝老练地:“制片人就是剧组的总领导。”

小雨又问:“那制片人助理呢?”

灵芝不好意思地笑了:“什么助理,叫着好听罢了,其实就是专门照顾制片人生活的,跟在家里干的活儿差不多。跟家里不一样的是,你得跟着到处跑,制片人上哪你就得跟着上哪。我这次来北京,就是跟着剧组来的。”

小雨顿时来了情绪:“那你一定去过不少的地方了?”

灵芝点头,本不想炫耀的,到底还是没能忍住,“我还去过法国的巴黎。”

小雨惊叫起来:“哇噻!”

晚上,灵芝在家里吃的饭,吃饭聊天的工夫,就感觉到谭家的情况比她走的时候不仅没有丝毫好转,似乎这还要更糟。一方面她为自己及时离开庆幸,同时也为谭家难过,这家人是好人。

4.灵芝当说客

吃罢饭后,小雨妈妈指挥着灵芝把饭呀菜呀鱼呀的装满了一盒——吃饭的时候她就把那条平鱼小心地拔出了一段——然后征求小雨的意见说:“怎么样,小雨,你身体不行,就让灵芝去替你跑一趟?他一个男孩子在家,肯定顿顿凑合。”

小雨生气地道:“每回闹矛盾不管对错都是我的错都得我让步我都烦了!”

小雨妈妈生气了:“他是个病人!”

小雨回嘴:“那他要真的一辈子是个病人,我就得一辈子这样子过下去?”

小雨妈妈看着女儿沉吟:“……我现在才算是彻底地理解了你爸爸了。”

小雨立刻后悔,急道:“妈妈!我们和你们不一样!”

小雨妈妈摇头:“一样的,小雨,完全一样。”灵芝懂事地一声不响,静静地看着母女俩。小雨妈妈又说了:“小雨,这件事不能再躲着不想了。你爸就是个现成的例子,生生让我给拖累了十几年,一晃,五十多了……”

小雨试图开玩笑:“五十多怎么了?五十多的男人一支花。”

妈妈不笑:“是,我想说的正是这个。别看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心里明镜似的——外面不知有多少年轻的、漂亮的女人,盯着我这个位子呢,只等我一松口,或者等我死了……”

小雨叫:“妈!”

妈妈摆摆手:“可是你不一样,你是个女孩子,女孩子的好时候就那么几年,小雨,咱们拖不起,不经拖。”

灵芝心中一懔,为刘会扬。她曾满心以为他已经恢复了,还给他带回了一小瓶巴黎的男士香水,她听人说男人用香水是文明的表现身份的象征。那香水花了她十二个欧元,一欧元相当七八元人民币呢,当时她想会扬哥这样的人正该用。没料如今他不仅身体上没有恢复,显然还面临着更糟糕的事情。

小雨仍开玩笑:“灵芝你看到了吗?事儿一到自己女儿头上就完全不一样了,多伟大的母爱!”

妈妈冷冷地道:“跟你说正经的小雨,别老跟我这打岔!”

小雨不响了,片刻:“妈妈,我不能……”

妈妈点点头:“会扬是个好孩子。而且,以他现在的情况,他如果不提,你不能提。”

小雨恳求:“我们不说这个了好吗妈?”

妈妈:“好。”

灵芝瞪大眼睛一字不落地静听母女二人的对话。……

作为谭家的特派大使灵芝去了小雨的家。灵芝到的时候会扬刚到家不久,刚刚洗了手,用锅接了水,打开煤气灶准备下面,工作服还没脱,脸上还沾着“体力劳动者”的汗污。那情景令人心酸。从前,他多么帅气多么能干啊。灵芝把带来的米饭,鱼,菜一一盛到碗里,盘子里,张罗着让会扬哥吃饭,他吃的时候,她就坐在他对面,两手托腮看着他吃。他不说话,她就不停的说话。

“会扬哥,这平鱼是小雨姐让我给你做的。吃完了,咱俩一块回去,把小雨姐接回来。哎,别不当回事啊,在我们老家,女人流产都得坐小月子的,都给鸡蛋吃的。虽说她在那里有她爸妈有保姆,比在这里强。可是,她都结婚了不能总待在娘家,这里再不好是她的家,既然嫁给你了,她就是你的人,就应该跟你在一起,不能论好坏的。……”直说得会扬忍不住笑了起来、不得不点了头后才罢休。于是灵芝很高兴,高兴时想起了那瓶巴黎的男士香水,从包里取出给了会扬。会扬接过笑笑,什么都没有说。谢谢都没有。

“不喜欢?”灵芝看他。

会扬开口了:“灵芝啊,我用这个,让人……笑话。”

灵芝坚定地:“现在不用,放着,总有能用的那天!”

会扬什么都没有说。……

灵芝高高兴兴回到了谭家——大功告成。会扬哥在她的游说下答应过一会就来接小雨姐。到家之后,得知谭家晚上要来客人,便立刻扎进厨房帮忙。从心里说,她觉着自己欠这家人家的太多人情,很想多为她们做一点什么。保姆在正厨房洗杯子洗茶壶,得知灵芝原先也是保姆、也在这家里干时,立刻就有了一种“他乡遇知己”的亲近,边干活边跟灵芝说起了一些平时没有机会说的话。比如问灵芝从前的工资多少,当得知灵芝拿的不如她多时,心里就很高兴,一高兴,又说出自己另外还拿一份奖金的事。这事原本是不该说的,找她来的那女的特地嘱咐过她不让她说。此前,她一直没说,但觉着跟“自己人”说说应该没有关系,就说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灵芝虽然想不出为什么,但总觉着这事不对劲,觉着有责任跟谭家提个醒儿。于是瞅机会她便去了客厅——谭教授已经回来了,今晚的客人主要是冲他来的——神情严重地对谭教授说了这事。谭教授皱起了眉头,问她发给保姆奖金的公司的名字,灵芝说:“叫什么……优克公司。”

谭教授立刻全明白了。

今天晚上要来的客人正是肖正和苏典典,来同谭教授谈优克公司的VIP。叫着苏典典同来是为了气氛能轻松亲切一些。坦率说,肖正心里一点底没有;但是,他必须一搏。……客厅,肖正和谭教授隔着茶几相对而坐,要说的事肖正都说完了,此刻谭教授正在翻看着肖正给他的有关资料。屋子里静静的,时而,响起纸张的哗啦声。终于,谭教授抬起头来:“肖正,有件事你必须说实话。……我们家的保姆是谁找来的?”

肖正愣了一下,马上决定实话实说:“我。我手下的一个职员。”

“你们公司每月还给她奖金?”肖正不语。谭教授:“为什么?”

肖正的态度大气坦然:“曾经是为了感动您。自从上次见到您之后,我就认识到了不能这样做。所以今天我才会只跟您谈我们的产品,不谈其他。”

谭教授微微点头。片刻:“那她的奖金你们怎么处理?”

肖正知错般地:“先从我的工资里扣吧,以后怎么办,再说。……”

谭教授说:“这钱我们一定要还你。”肖正欲反对,谭教授摆手不让他说,“同时,我会认真对待你们的VIP。”

肖正长长出了口气,当看到谭教授把手里的资料一合时,他立刻就站起身来,知道自己该走了。

谭教授、小雨送肖正、典典出门,门开,正好遇见了回来接小雨回家的刘会扬。彼此打了招呼后,肖正告辞,这时谭教授说:“小肖,你是个干事业的年轻人。”

小雨闻此下意识看会扬一眼。会扬静静地看着谭、肖,神情平静。

……

家里到处整整齐齐干干净净,令小雨惊奇。

“这么干净!灵芝收拾的?”她问。

“我。你爱干净。去接你前我抓紧收拾了一下。”

小雨来到了卧室门口,双人床上,被子已经铺好了,但是只有一床被子一个枕头,她不解地回过头去。会扬解释:“我睡客厅。”

“为什么?”小雨不解。

“我们该分手了。”会扬诚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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