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世家 梁孝王世家--史记.

  梁孝武者,孝文皇帝子也,而与孝景帝同母。母,窦太后也。

  孝文帝凡四男:长子曰太子,是为孝景帝;次子武;次子参;次子胜。孝文帝即位二年,以武为代,以参为太原,以胜为梁。二岁,徙代为淮阳。以代尽与太原,号曰代。参立十七年,孝文後二年卒,谥为孝。子登嗣立,是为代共。立二十九年,元光二年卒。子义立,是为代。十九年,汉广关,以常山为限,而徙代清河。清河徙以元鼎三年也。

  初,武为淮阳十年,而梁胜卒,谥为梁怀。怀最少子,爱幸异於他子。其明年,徙淮阳武为梁。梁之初梁,孝文帝之十二年也。梁自初通历已十一年矣。

  梁十四年,入朝。十七年,十八年,比年入朝,留,其明年,乃之国。二十一年,入朝。二十二年,孝文帝崩。二十四年,入朝。二十五年,复入朝。是时上未置太子也。上与梁燕饮,尝从容言曰:“千秋万岁後传於。”辞谢。虽知非至言,然心内喜。太后亦然。

  其春,吴楚齐赵七国反。吴楚先击梁棘壁,杀数万人。梁孝城守睢阳,而使韩安国、张羽等为大将军,以距吴楚。吴楚以梁为限,不敢过而西,与太尉亚夫等相距三月。吴楚破,而梁所破杀虏略与汉中分。明年,汉立太子。其後梁最亲,有功,又为大国,居天下膏腴地。地北界泰山,西至高阳,四十馀城,皆多大县。

  孝,窦太后少子也,爱之,赏赐不可胜道。於是孝筑东苑,方三百馀里。广睢阳城七十里。大治宫室,为衤复道,自宫连属於平台三十馀里。得赐天子旌旗,出从千乘万骑。东西驰猎,拟於天子。出言
,入言警。招延四方豪桀,自山以东游说之士。莫不毕至,齐人羊胜、公孙诡、邹阳之属。公孙诡多奇邪计,初见,赐千金,官至中尉,梁号之曰公孙将军,梁多作兵器弩弓矛数十万,而府库金钱且百巨万,珠玉宝器多於京师。

  二十九年十月,梁孝入朝。景帝使使持节乘舆驷马,迎梁於关下。既朝,上疏因留,以太后亲故。入则侍景帝同辇,出则同车游猎,射禽兽上林中。梁之侍中、郎、谒者著籍引出入天子殿门,与汉宦官无异。

  十一月,上废栗太子,窦太后心欲以孝为後嗣。大臣及袁盎等有所关说於景帝,窦太后义格,亦遂不复言以梁为嗣事由此。以事秘,世莫知。乃辞归国。

  其夏四月,上立胶东为太子。梁怨袁盎及议臣,乃与羊胜、公孙诡之属阴使人刺杀袁盎及他议臣十馀人。逐其贼,未得也。於是天子意梁,逐贼,果梁使之。乃遣使冠盖相望於道,覆按梁,捕公孙诡、羊胜。公孙诡、羊胜匿後宫。使者责二千石急,梁相轩丘豹及内史韩安国进谏乃令胜、诡皆自杀,出之。上由此怨望於梁。梁恐,乃使韩安国因长公主谢罪太后,然后得释。

  上怒稍解,因上书请朝。既至关,茅兰说,使乘布车,从两骑入,匿於长公主园。汉使使迎已入关,车骑尽居外,不知处。太后泣曰:“帝杀吾子!”景帝忧恐。於是梁伏斧质於阙下,谢罪,然後太后、景帝大喜,相泣,复如故。悉召从官入关。然景帝益疏,不同车辇矣。

  三十五年冬,复朝。上疏欲留,上弗许。归国,意忽忽不乐。北猎良山,有献牛,足出背上,孝恶之。六月中,病热,六日卒,谥曰孝

  孝慈孝,每闻太后病,口不能食,居不安寝,常欲留长安侍太后。太后亦爱之。及闻梁薨,窦太后哭极哀,不食,曰:“帝果杀吾子!”景帝哀惧,不知所为。与长公主计之,乃分梁为五国,尽立孝男五人为,女五人皆食汤沐邑。於是奏之太后,太后乃说,为帝加壹餐。

  梁孝长子买为梁,是为共;子明为济川;子彭离为济东;子定为山阳;子不识为济阴

  孝未死时,财以巨万计,不可胜数。及死,藏府馀黄金尚四十馀万斤,他财物称是。

  梁共三年,景帝崩。共立七年卒,子襄立,是为平

  梁平襄十四年,母曰陈太后。共母曰李太后。李太后,亲平之大母也。而平之后姓任,曰任后。任后甚有宠於平襄。初,孝在时,有罍樽,直千金。孝诫後世,善保罍樽,无得以与人。任后闻而欲得罍樽。平大母李太后曰:“先有命,无得以罍樽与人。他物虽百巨万,犹自恣也。”任后绝欲得之。平襄直使人开府取罍樽,赐任后。李太后大怒,汉使者来,欲自言,平襄及任后遮止,闭门,李太后与争门,措指,遂不得见汉使者。李太后亦私与食官长及郎中尹霸等士通乱,而与任后以此使人风止李太后,李太后内有淫行,亦已。後病薨。病时,任后未尝请病;薨,又不持丧。

  元朔中,睢阳人类犴反者,人有辱其父,而与淮阳太守客出同车。太守客出下车,类犴反杀其仇於车上而去。淮阳太守怒,以让梁二千石。二千石以下求反甚急,执反亲戚。反知国阴事,乃上变事,具告知与大母争樽状。时丞相以下见知之,欲以伤梁长吏,其书闻天子。天子下吏验问,有之。公卿请废襄为庶人。天子曰:“李太后有淫行,而梁襄无良师傅,故陷不义。”乃削梁八城,枭任后首于市。梁馀尚有十城。襄立三十九年卒,谥为平。子无伤立为梁也。

  济川明者,梁孝子,以桓邑侯孝景中六年为济川。七岁,坐射杀其中尉,汉有司请诛,天子弗忍诛,废明为庶人。迁房陵,地入于汉为郡。

  济东彭离者,梁孝子,以孝景中六年为济东。二十九年,彭离骄悍,无人君礼,昏暮私与其奴、亡命少年数十人行剽杀人,取财物以为好。所杀发觉者百馀人,国皆知之,莫敢夜行。所杀者子上书言。汉有司请诛,上不忍,废以为庶人,迁上庸,地入于汉,为大河郡。

  山阳哀定者,梁孝子,以孝景中六年为山阳。九年卒,无子,国除,地入于汉,为山阳郡。

  济阴哀不识者,梁孝子,以孝景中六年为济阴。一岁卒,无子,国除,地入于汉,为济阴郡。

  太史公曰:梁孝虽以亲爱之故,膏腴之地,然会汉家隆盛,百姓殷富,故能植其财货,广宫室,车服拟於天子。然亦僭矣。

  褚先生曰:臣为郎时,闻之於宫殿中老郎吏好事者称道之也。窃以为令梁孝怨望,欲为不善者,事从中生。今太后,女主也,以爱少子故,欲令梁为太子。大臣不时正言其不可状,阿意治小,私说意以受赏赐,非忠臣也。齐如魏其侯窦婴之正言也,何以有後祸?景帝与燕见,侍太后饮,景帝曰:“千秋万岁之後传。”太后喜说。窦婴在前,据地言曰:“汉法之约,传子適孙,今帝何以得传弟,擅乱高帝约乎!”於是景帝默然无声。太后意不说。

  故成与小弱弟立树下,取一桐叶以与之,曰:“吾用封汝。”周公闻之,进见曰:“天封弟,甚善。”成曰:“吾直与戏耳。”周公曰:“人主无过举,不当有戏言,言之必行之。”於是乃封小弟以应县。是後成没齿不敢有戏言,言必行之。孝经曰:“非法不言,非道不行。”此圣人之法言也。今主上不宜出好言於梁。梁上有太后之重,骄蹇日久,数闻景帝好言,千秋万世之後传,而实不行。

  又诸侯朝见天子,汉法凡当四见耳。始到,入小见;到正月朔旦,奉皮荐璧玉贺正月,法见;後三日,为置酒,赐金钱财物;後二日,复入小见,辞去。凡留长安不过二十日。小见者,燕见於禁门内,饮於省中,非士人所得入也。今梁西朝,因留,且半岁。入与人主同辇,出与同车。示风以大言而实不与,令出怨言,谋畔逆,乃随而忧之,不亦远乎!非大贤人,不知退让。今汉之仪法,朝见贺正月者,常一与四侯俱朝见,十馀岁一至。今梁常比年入朝见,久留。鄙语曰“骄子不孝”,非恶言也。故诸侯当为置良师傅,相忠言之士,如汲黯、韩长孺等,敢直言极谏,安得有患害!

  盖闻梁西入朝,谒窦太后,燕见,与景帝俱侍坐於太后前,语言私说。太后谓帝曰:“吾闻殷道亲亲,周道尊尊,其义一也。安车大驾,用梁孝为寄。”景帝跪席举身曰:“诺。”罢酒出,帝召袁盎诸大臣通经术者曰:“太后言如是,何谓也?”皆对曰:“太后意欲立梁为帝太子。”帝问其状,袁盎等曰:“殷道亲亲者,立弟。周道尊尊者,立子。殷道质,质者法天,亲其所亲,故立弟。周道文,文者法地,尊者敬也,敬其本始,故立长子。周道,太子死,立適孙。殷道。太子死,立其弟。”帝曰:“於公何如?”皆对曰:“方今汉家法周,周道不得立弟,当立子。故春秋所以非宋宣公。宋宣公死,不立子而与弟。弟受国死,复反之与兄之子。弟之子争之,以为我当代父後,即刺杀兄子。以故国乱,祸不绝。故春秋曰“君子大居正,宋之祸宣公为之”。臣请见太后白之。”袁盎等入见太后:“太后言欲立梁,梁即终,欲谁立?”太后曰:“吾复立帝子。”袁盎等以宋宣公不立正,生祸,祸乱後五世不绝,小不忍害大义状报太后。太后乃解说,即使梁归就国。而梁闻其义出於袁盎诸大臣所,怨望,使人来杀袁盎。袁盎顾之曰:“我所谓袁将军者也,公得毋误乎?”刺者曰:“是矣!”刺之,置其剑,剑著身。视其剑,新治。问长安中削厉工,工曰:“梁郎某子来治此剑。”以此知而发觉之,发使者捕逐之。独梁所欲杀大臣十馀人,文吏穷本之,谋反端颇见。太后不食,日夜泣不止。景帝甚忧之,问公卿大臣,大臣以为遣经术吏往治之,乃可解。於是遣田叔、吕季主往治之。此二人皆通经术,知大礼。来还,至霸昌厩,取火悉烧梁之反辞,但空手来对景帝。景帝曰:“何如?”对曰:“言梁不知也。造为之者,独其幸臣羊胜、公孙诡之属为之耳。谨以伏诛死,梁无恙也。”景帝喜说,曰:“急趋谒太后。”太后闻之,立起坐餐,气平复。故曰,不通经术知古今之大礼,可以为三公及左右近臣。少见之人,如从管中闚天也。

  文帝少子,徙封於梁。太后锺爱,广筑睢阳。旌旂警跸,势拟天。功扞吴楚,计丑孙羊。窦婴正议,袁盎劫伤。汉穷梁狱,冠盖相望。祸成骄子,致此猖狂。虽分五国,卒亦不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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