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巫蛊(上) --后宫·如懿传5.

海兰的事一审便审了许久,自海兰入了慎刑司,事情便一日日拖延下来,渐渐泥牛入海,无甚消息。

慎刑司瞒得上下不透风,根本漏不出一点儿消息来,连海兰是生是死,是否受刑也无从可知。如此一来,永琪更是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只是无计可施罢了。

偶尔嫔妃们有一句没一句地在太后跟前提起,便是慈和避事如太后也沉下了连呵斥:“这是什么体面的事么?皇上尚未有任何处置,你们便闲话连篇,当真讨嫌!”

如此,明面上无人再敢言语,暗地里却愈加私语窃窃。

这一日,众人正聚在如懿宫中请安,忽而容珮急急转进,焦灼了声音道:“皇后娘娘,慎刑司里传来消息,愉妃…”她稍一沉吟,换了口气道:“珂里叶特氏求见皇后娘娘!”

颖妃是蒙古人,性子最直,当下就问道:“求见?怎么求见?难道请皇后娘娘玉步踏入慎刑司么?这算什么道理!”

忻妃自女儿夭折后,也失了往日的活泼,近日里总是沉默。她徒然听了这一句,闷了片刻,眸中不觉一黯:“珂里叶特氏?难道皇上已经褫夺了海兰姐姐的妃位?”

嬿婉绞着娟子,细细柔柔道:“珂里叶特氏做出这般伤天害理的事,便是没有褫夺妃位,忻妃姐姐,咱们哪里还能与她姐妹相称?”

忻妃旋即红了脸,待要争辩,只见一旁数着蜜蜡佛珠的绿筠悄悄摆了摆手,便只得按捺了性子,再不多言。

末了,还是如懿以淡漠的语气,隔断了一切希望的可能:“珂里叶特氏有谋害本宫孩子之嫌,一切交由慎刑司处置,本宫见她也是枉然!”

一时间,嫔妃们皆知端底,怀揣着关于海兰命运的揣测都散了,唯忻妃与如懿交好,陪着闲话一二。嬿婉待要扶着笨重的身子起身,如懿独独唤了她留下。

嬿婉见了如懿便有几分不自在,但她素来在皇帝跟前软语温存做小伏低惯了,对着如懿也是温温软软一笑,娇不胜力一般。如懿温言道:“听得你额娘入宫来陪你待产。也好,你是头胎,有额娘陪着也安心些。”她唤过菱枝,“这儿有几匹江宁织造进贡来的缎子,本宫瞧着颜色不错,便赐予你额娘裁两身新衣。”

嬿婉扶着腰肢娇怯怯谢过,面色微红:“多谢皇后娘娘关怀。前些日子臣妾额娘刚刚进宫,皇后娘娘便赐了两支老山参,臣妾额娘欢喜得不知怎么才好。偏皇后娘娘身子不适,额娘不敢打扰,不能亲自来谢恩。为着这事,额娘一直挂心呢。”

如懿取过茶盏轻抿一口,漫不经心道:“这两支老山参极好,魏夫人年纪大了,补身很是相宜。”如懿深深地望她一眼,忽然一笑,“希望魏夫人服了山参,可以长命百岁,享享儿女福分!”

嬿婉不知怎的,只觉满心里不舒服,脸上却不肯露出分毫,掬了满盈盈的笑意正行礼谢过,容珮一把用力扶住了她,笑得壁垒分明:“令妃娘娘心中顾着尊卑善恶就好,礼数不在一时。可得仔细着,这是您的头胎,荣华富贵都在上头呢。”

嬿婉哪里敢分辨,容珮又是那样肃杀的性子。待要向如懿软语几句,见她只是悠悠地饮着一盏茶,与忻妃闲话一二,不知怎的,就觉得自己的气焰矮了几分。

待回到自己宫里,嬿婉满腹无从诉说的委屈便平复了好些。嬿婉的额娘魏夫人已然入宫陪产,暂居于永寿宫偏殿。比之上回的挑剔,这回入宫的魏夫人慈祥又大方,对着嬿婉更是有扯也扯不下的殷殷笑容,恨不得鞍前马后事事都替她伺候了周全。此时魏夫人正坐在窗下饮着一盏冰糖金丝燕窝,喜滋滋地看着金海棠花福寿大圆桌上堆着小山似的物件,金灿灿地眩了眼眸。嬿婉懒懒问:“是内务府送来的么?”

魏夫人扬扬得意地起身,小心翼翼地扶过嬿婉往榻边坐下:“这么晚没回来,还当皇后留你说话用夜宵了。”

嬿婉扬一扬娟子,不耐烦道:“晨昏定省,这是规矩。女儿再有着身孕,皇后不要我站就站,坐就坐,一味地立规矩么。”

魏夫人不屑地笑笑,狡黠道:“皇后可不敢为难你!如今你的肚子多金贵呢,她还能不分轻重?如今皇上待她好些,也是可怜她罢了。”她挽住嬿婉的胳膊,亲亲热热道:“你瞧皇上多疼你,这些都是晚膳后送来的赏赐呢。”

嬿婉一眼扫去,料子有上用金寿字缎二匹,江南的绿地五色锦八匹,轻容方孔纱八匹,各色彩绣的云锦蜀缎共十八匹。另有金镶珊瑚项圈一对,金松灵祝寿簪一对,榴开百子镶嵌石翠花六对,赤金点翠镶嵌抱头莲四对,一匣子白净浑圆的南珠,半尺高的紫檀座羊脂白玉观音并一对以玛瑙、珊瑚、玉石和金银打造的和合二盆景,模样活泼,几可乱真…

魏夫人“哎呦”一声,捧着一对晶光琉璃的水晶玻璃瓶闻了又闻,奇道:“这是什么东西,摸着冰凉,闻着怪香的。”

澜翠看着魏夫人高兴,便也越发助兴道:“这是西洋来的香水,从前便有,也是只给皇后娘娘宫里的。如今咱们宫里可是独一份呢。”

魏夫人喜得看个不住,满口道:“西洋来的东西,可金贵了吧?额娘听说皇后宫里有个西洋来的自鸣钟,可会叫唤了,只是皇后怕吵给收起来了。这个没福气的,有好东西也不知道稀罕,哪里比得上你讨皇上喜欢。”

嬿婉瞧着欢喜,口中却慵慵道:“额娘的眼皮子也太浅了,皇上三五日便有赏赐,额娘来了几日,还不知道么?有什么值得高兴成这样子的!”

“你不高兴,额娘高兴!额娘八辈子都没见过这样的富贵。”魏夫人拉着她的手细细摩挲着,无限疼惜的样子,“女儿啊,你进了宫,不就为了这泼天的富贵么?终于有了这一天啊!可别忘了额娘和你兄弟,都倚仗着你呢。”

嬿婉瞥了她一眼,索性道:“额娘看中了什么,直说吧!”

“你兄弟到了说亲事的年纪了,自然得挑门富贵的好亲家,咱们也不能太逊色了!”她见嬿婉不大搭理的样子,赔笑道:“自然了,最要紧的是你肚子里的那位,有了他,咱们就什么都不怕了!”

暖阁里一盏盏红烛次第点起。宫人们轻轻取下云影纱描花灯罩,点上一支支臂粗的花烛,又将灯罩笼起,殿内顿时明亮。那是河阳所产的花烛,因皇帝喜好宣和风雅,遂仿宋制,用龙涎、沉香灌烛,焰明而香郁,素来也只在宠妃阁中用。魏夫人深吸两口气,连道“好香!好香”!遂仔细端看嬿婉的肚子。她的笑容藏也藏不住似的,全堆在脸上,真实越看越爱:“哎呀!这肚子尖尖的,准是个阿哥!”

嬿婉抚着高高隆起的腹部,吃力地斜靠在檀香木雕花滴水横榻上,手边支着几个杏子红绫洒金花蔓软枕,上头花叶缠绵的花纹重重叠叠扭成曼妙的图样,如烟似雾般热热闹闹地簇拥着越见圆润的嬿婉。嬿婉有些烦心,赌气似的道:“额娘,你喜欢儿子喜欢得疯了,眼里只瞧得见儿子么?在家时对弟弟是这般,如今盼着我也是这般。”

魏夫人收了笑容,讪讪道:“额娘也是为你好。难道你不盼着是个阿哥么?”

嬿婉瞥了魏夫人一眼,掌不住笑道:“我在宫里,自然是盼望有位皇子,才能立稳脚跟。可若是个公主,却也不错。我瞧着皇上也很是喜爱公主的呢。”

魏夫人念了几句佛,连连叹道:“哎呀,若只是一个公主,有什么用啊?若是个阿哥,那该有多好!”

嬿婉不耐烦地看了魏夫人一眼,恨声道:“我何尝不知道公主无用?可是额娘担心什么,这一胎哪怕是个公主,我也能再生皇子。额娘没听戏文上说么,汉武帝的皇后卫子夫,便是先生了三个公主才生的太子。只要我能生,就不怕没有生出皇子的那一日。”也不知是不是说得急了,她呻吟一声,吃力地扭了扭腰肢,嗔道:“这孩子,只顾在我腹中顽皮了。”

魏夫人爱怜地看着女儿,爱不释手地捧着她的肚子道:“我的好娘娘,你可千万小心些,数不尽的荣华富贵都在他身上呢。你又是头胎,万万仔细着。”

她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道:“这几日额娘在宫里,旁的没什么,生儿育女的艰难倒是听了一肚子。”她皱着眉头,拔下一枚镶金莲蓬簪子挖了挖耳朵,叹道:“从玫嫔、怡嫔没了的孩儿,道愉妃生子的艰难,那可算是九死一生。忻妃的公主生下来不多久没了,前头淑嘉皇贵妃的九阿哥也是养不大。还有皇后,别看她高高在上,那十三阿哥不是一出娘胎就死了么?”

嬿婉目光一烁,有些不自在地撑了撑腰,啐道:“额娘说这些不吉利的做什么?”

魏夫人忙赔笑道:“额娘是担心你。”

嬿婉从绣籽盘花锦囊中掏出一把金锞子捏在手中把玩,那冰凉的圆润硌在手心里,却沉甸甸地叫人踏实。她梨涡微旋,漫不经心笑道:“额娘,人家没福是人家的事。你且看看咱们,虽说嫔妃有孕至八月时家母可入宫陪伴,可到底也要看皇上心疼谁。忻妃纵然是贵家女,可父母不在身边,到底也是独个儿生产的。愉妃更不必说,早没至亲了。哪里像您,能进宫享享福。”她说罢,微微蹙起眉,娇声道:“额娘,你到底是心疼我,还是心疼我腹中的孩子?”

“疼你和疼他不都一样!”魏夫人弓着腰身,“哎呦!我的小祖宗,可盼着你赶紧出来伸伸胳膊腿儿,好跟着你舅舅耍耍,赶上喝你舅舅一口喜酒呢。”

嬿婉沉吟片刻,凑近了魏夫人道:“上回说弟弟的亲事,可如何了?”

魏夫人不提则罢,一提便懊恼满怀:“不是额娘惦记着你生个阿哥,实在是如今的人势利。你只得宠却没个可以依靠的阿哥,那起子眼皮子浅的人都犹豫着不肯给你兄弟许个好亲事呢。所以,一切都在你肚子上。”

嬿婉哪里肯当真:“说了什么?哄了您不少银子吧?”

魏夫人欢喜道:“算命的仙师说了,你是有运无命,皇后是有命无运!她的皇后能不能当到底,还两说呢。”

嬿婉直皱眉头,嫌弃道:“额娘,这不是好话!您真是糊涂了!”

“糊涂什么?”魏夫人昂起头:“只要你能做皇后,命啊运啊都不怕!对了,额娘拿些东西回去,也好显赫些,知道咱们宫里是有人的,才不敢叫人欺负了咱们去!否则你费尽心思算计着愉…”

嬿婉勃然变色,白着面孔立起身来,喝道:“额娘,你满嘴胡咀什么!”

魏夫人见她疾言厉色,身形又隆重,一时被压倒了气势,慌不迭拢了一把金银珠宝在手,讷讷道:“额娘浑说的,你别在意!”

嬿婉见母亲神情委顿,举止猥琐,纵然穿金戴银,却掩不住一股市侩气,只觉得一阵心酸,纵有万丈雄心,此刻也消了一半了。嬿婉见她如此,忙向春婵使了个眼色。春婵会意,笑吟吟引了魏夫人道:“夫人,库房正在点存东西,新送来一批上号的瓷器,奴婢陪您去瞧瞧,有什么好的咱们挑些给公子娶亲时用。”

魏夫人听得高兴,立刻一阵风去了。春婵忙扶了嬿婉坐稳,轻轻巧巧替她捏着肩膀道:“小主别伤心。奴婢冷眼瞧着,夫人偏爱公子爷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您心里明白就成。犯不着为这个伤心,仔细动了胎气可是伤自己的身子。”

嬿婉伸手取过一个描金珐琅叠翠骨瓷小圆钵,蘸了些许茉心薄荷露揉着额头,叹息道:“本宫何尝不知?你打量着额娘是来瞧本宫的么?不过是把银子看得重罢了。便是疼本宫肚子里这个,也只瞧着他能带来富贵罢了。”她说着便又恼又是伤心,丢下手中的圆钵,狠狠道,“额娘从小便嫌本宫是女儿家,如今还不是要靠在本宫身上!”

春婵赔笑道:“话说回来,您原也不指望他们,万事都在您自己的筹谋。您既想明白了,更不必伤神。给足了银子不论骨血亲缘便是。”

“人人都有个好娘家,只我是这些不成器的!成日里只想着打秋风拢银子,为了外头那件事,三番五次地向我伸手,也不知多少花在打点上,多少入了自己的私囊。瞧他们这般,我便是要寻个依靠也难!”嬿婉万般烦难,揉着心口气急道:“有些亲缘是血肉上,可不是骨子里的。骨子里的打不断,血肉…”她咬着牙,含泪道,“岂不知哪天就被割舍了呢?”

春婵好声好气劝慰道:“小主急什么,您的依靠在肚子里呢。与您血肉相连,骨血难分。您顺顺当当生下来,便是比皇后娘娘都有福了。您瞧她,费尽心思,十三阿哥到底没睁开眼来。”

嬿婉的面色渐渐阴沉,长长的丹蔻指甲敲在冷硬的金珠玉器上发出叮当的清音:“也是。本想着要她胎死腹中,可胎死腹中有什么好玩的?毕竟才在腹中几个月大,也不算个人。要是费尽千辛万苦生下了,睁眼一看是个死胎,那才有意思呢。一想到她这些年挫磨本宫的样子,本宫心里便跟油煎似的,熬得生疼。”

嬿婉的声线像是被利器磋磨着,带着嘶哑的狠意:“只可惜,只死了她的一个女儿一个儿子,还留着一个好好儿的呢。”

春婵低声道:“皇后娘娘年华渐衰,总有力不从心的时候,咱们有的是机会,不怕等!如今这个节骨眼上,已经出了那么多事,可不能再轻举妄动了。”

“本宫已经算不得年轻,新人一个个入宫,本宫还真能以为自己花开不败,恩宠常在么?没有孩子,什么恩宠都是空的!”嬿婉“咯咯”笑一声,“本宫如今什么都不动,什么都不想,只等着孩儿落地,万事再做计较。”二人信手翻着内务府送来的赏赐,挑了好的往库房里存折,余者都留着赏人用。

正计较间,却见皇帝跟前的毓瑚姑姑入内,打了个千儿道:“请令妃娘娘安,娘娘万福金安。”

因着常日里皇帝遣人过来,若非李玉,便是笑眉笑眼的进忠。毓瑚姑姑是积年的老嬷嬷,又不爱说笑,难得出养心殿外的差事。嬿婉乍然见了,颇有些意外,当下站起身笑道:“今儿难得,怎么是姑姑您来了?”

毓瑚淡淡一笑,中规中矩道:“皇后娘娘知道魏夫人进宫来陪伴小主,所以召夫人一见,也可叙叙话。”

嬿婉颇为意外,扬了扬春柳细眉,轻笑道:“姑姑难得来,先坐下喝口水吧。本宫即刻去请额娘出来。但不知皇后娘娘急着传召,所为何事?”

毓瑚含了淡淡的笑,躬身道:“皇后娘娘说小主是第一胎,难得魏夫人亲自入宫陪产,皇后娘娘特意请几位生育过的小主们与魏夫人说叨,以便小主顺利诞下皇嗣。”她一顿,“其实皇后娘娘也不急,小主让夫人慢慢来也可。”

毓瑚是皇帝身边积年的老姑姑,轻易难使唤。嬿婉知道轻重,一向又敬畏,忙不迭嘱咐道:“快请额娘出来!”

魏夫人甫到宫中,因着女儿有孕得宠,受尽了奉承追捧,最是飘在云尖上的时候,一路上又见毓瑚虽然年老体面,举止尊贵,但对着自己和颜悦色,便越是受用,倚了软胶慢悠悠地打量着周遭琉璃金碧。连绵宫殿的轮廓是重重叠叠的山峦的影,一层层倾覆下来,她也挥洒自如,丝毫不惧。

最近查询记录

本节查询“何” 本节查询“田” 本节查询“然” 本节查询“名” 本节查询“为之” 本节查询“金” 本节查询“文” 本节查询“屈” 本节查询“娘” 本节查询“鄙” 本节查询“须” 本节查询“道” 本节查询“传” 本节查询“仰” 本节查询“而得” 本节查询“第一” 本节查询“不就” 本节查询“温” 本节查询“蒙” 本节查询“不及” 本节查询“不为” 本节查询“楼” 本节查询“大” 本节查询“技” 本节查询“阁” 本节查询“字” 本节查询“良” 本节查询“令” 本节查询“拜” 本节查询“劳” 本节查询“二三” 本节查询“亡” 本节查询“圣” 本节查询“菜” 本节查询“之门” 本节查询“雾” 本节查询“存” 本节查询“敢” 本节查询“敝” 本节查询“枝” 本节查询“问” 本节查询“这般” 本节查询“亲自” 本节查询“第二” 本节查询“来自” 本节查询“音” 本节查询“天地” 本节查询“之心” 本节查询“万物” 本节查询“刑” 本节查询“祥” 本节查询“雅” 本节查询“国” 本节查询“虽然” 本节查询“舍” 本节查询“王” 本节查询“不离” 本节查询“笑话” 本节查询“知之” 本节查询“宝” 本节查询“空” 本节查询“贫” 本节查询“轻” 本节查询“铁” 本节查询“体面” 本节查询“盛”

反义词

近义词

词组

谜语

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