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格达活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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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称为西藏的东大门的重镇昌都,位于澜沧江源头两条大河的交汇处,为看守好这一重要门户,多年来噶厦政府均派重兵把守。特别是在这中国人民解放军即将进军西藏之际,噶厦将全藏兵力的三分之一计七个代本全部和三个代本的一部等共八千多人布防金沙江一线,并将指挥这一线藏军的大权交给四大噶伦之一的昌都总管。认为只要守住金沙江扼守昌都,便能卡住入藏咽喉。

格达一行到达昌都前的一天下午,一个身穿藏装、头戴狐皮帽的黄头发、蓝眼睛的外国人汉森,刚抄收完一封电报,看了看,皱着眉头想了好一会,即怀揣电报,走出大门,直奔远处的总管府而去。

昌都总管府坐落于两河之间那块三角形地带的平坝上。戒备森严的大门口的两个卫兵都对汉森已经非常熟悉,此时见他走来,立即热情地微笑着向他立正敬礼。但汉森不屑一顾,趾高气扬地朝官邸里走去。

汉森走上木板楼梯,经过描龙绘凤的走廊,走进一个装饰豪华的藏式客厅。

勤务兵走来为他斟上酥油茶。

汉森问道:“昌都总管在家吗?”

勤务兵毕恭毕敬地回答说:“请稍候!”

勤务兵进套间里请出年轻的昌都总管。

汉森走上前去握手说:“你好!”

总管邀请道:“请坐!”

汉森还未坐下,便急着将电报递给总管。总管看了以后,皱了皱眉头。

汉森说:“根据我们掌握的情报,格达此次来昌都,这里不是他的目的地,而是可能要去拉萨。”

总管说:“这个问题很重要吗?”

汉森滔滔不绝的说:“当然。格达所在的白利寺,在甘孜地区虽然算不上大寺庙,但格达在当地,乃至整个康北一带都是一个极具影响的人物。30年代,红军长征路过甘孜时,他同红军总司令朱德关系密切,现在,他又是以西南军政委员会委员、西康省人民政府副主席的身份来的。在共产党的解放军已将兵临金沙江一线的时候,他窜来昌都,必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对于这一点,作为噶厦政府派到昌都的总管,你不能无动于衷吧?”

总管摊摊手,不满地说:“我有什么办法呢?”

汉森说:“至少应当阻止他,绝不能让他去拉萨。”

总管感到为难,摇了摇头。

7月下旬的一天,格达一行经过十多天的长途跋涉,到达昌都,决定住进老朋友霍娃仓家。刚走到霍娃仓庄园门口不久,霍娃仓便接到仆人的禀报喜形于色地迎了出来。

“啊啧!古学啦!是达玛拉山的风把你给吹来的吧?一路辛苦了!”说着,他同格达紧紧地拥抱在一起,行了贴面礼。

格达打量着霍娃仓说:“老朋友,别来无恙?”

霍娃仓连连点头说:“好!好!古学啦,你呢?”

格达强打精神说:“很好!我能从千里之遥的甘孜来到这里,就是最好的证明……噢!这次我可是带来了大队人马,都能住下吗?”

霍娃仓高兴地说:“别说你这七八个人,我这里曾经住过一个排的藏军啊!”说罢,他附着格达的耳朵说:“你带这么多人干什么?差不多都是些年轻人,当局对这些年轻人恼火得很哪!”

格达也放低嗓子笑着说:“他们除了我的随从人员外,还有我的朋友的儿子、孙子,打算同我们一道去拉萨朝佛,怎么,不行吗?”

霍娃仓也不由地笑了,他说:“那好,那好,请进吧!”

格达被迎进大院去后,益西群批和向巴泽仁领着大家卸行李。

这时,一个剽悍的小伙子骑马匆匆赶来。

降村一眼认出那小伙子是谁,迎着他说:“穷达,你怎么跑到这里来啦?你不怕藏军抓你吗?”

管家领着大家卸完行装、安排好住宿之后,他才被邀至进客厅坐下。这时,霍娃仓正在对格达说:“……老朋友,请你实话告诉我,共产党究竟怎么样?”

格达说:“那还用说吗?十多年前我就同共产党领导的红军打过交道。那些事情前些年我来昌都时已经给你讲过了。说句心里话,我已经是年近半百的人,却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好的军队,那么好的人。共产党领导的解放军就是当年的红军。怎么比喻呢?共产党就像早晨初升的太阳……”

“可这里的传闻却把共产党说得一无是处,闹得人心惶惶!”

“我是西康省人民政府副主席,同时,仍是白利寺的活佛呀!”格达说:“共产党实行宗教信仰自由政策,尊重少数民族的风俗习惯,这不仅写进了《共同纲领》,而且他们也是这么做的,不然今天我还能来昌都吗?”

“解放军肯定要进军西藏?”

“完成祖国统一大业,这是共产党的即定方针,如同水流千转归大海,这是谁也阻挡不往的。”

霍娃仓神秘地说:“可是,据说噶厦政府在金沙江一线布署了七个代本以上的六千余兵力,准备与共产党决一雌雄。看来一场大决战是再所难免。”

格达淡然一笑道:“噶厦政府把全藏的兵力都调来,也抵不过解放军的一个独立师,何况解放军人人骁勇善战。国民党几百万军队都被打垮了,藏军想同解放军较量,那只能是飞蛾扑火,自取灭亡!”

霍娃仓忧心忡忡地说:“真要打起仗来,又将会有多少生灵要遭到涂炭!口奄嘛呢叭咪口牛!”说着,快速地摇起转经筒来。

格达说:“这主要取决于噶厦政府。本来,早在今年初中央人民政府命令人民解放军进军西藏时,就确定了和平解放西藏的方针,并通过各种途径向西藏地方当局传达信息,晓以大义,希望他们中某些坚持分裂主义立场的人迅速改变立场,尽快派出和谈代表,以便经过谈判,使西藏得以和平解放。如果噶厦政府一意孤行,那他们当然是要付出惨重代价的。这种结局也是共产党和我们广大藏族人民都不愿意看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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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格达同霍娃仓仍在热烈地交淡着。益西群批几次进客厅来打算请他休息,但见两位久别的老朋友谈得如此惬意,不忍打扰,便悄悄地退出门去了。还是霍娃仓发觉格达渐渐困倦起来,才劝他说:

“古学啦!我们要说的知心话九天九夜也难说完。你一路风尘仆仆、鞍马劳顿,还是早些休息吧!”

“好啊!”格达不由地打了个哈欠说:“这人呀,根本不能上年纪,就像一匹老马,一上年纪就不中用了,年轻时去拉萨,晓行夜宿,一走就是一个多月,好像从来就没有觉得累。”

“你才多大年纪?”霍娃仓说:“我比你大十多岁也不言老。”说着,俩人都开心地笑了起来。

霍娃仓亲自陪格达走进专门为他准备的一间小卧室。霍娃仓说:“房屋虽小,但幽雅宁静,古学你就在这里权且安身啊!”

格达笑着说:“较之普通百姓住的地方来,这里就是天堂。”

入睡前,格达刚盘腿坐在床上,捻着佛珠念经,忽然想起有件重要的事情要对管家交待,于是下床走出卧室,却被才刚刚入睡的益西群批发觉。他蓦地从床上坐起来问道:

“仁波切你……有什么事需要我办的吗?”

格达让益西群批去把管家请来后,对他说:“从现在起,我们每三天给吴师长和天委员写一封信,报告情况,只要有人去甘孜就带走。”

“啦索!啦索!仁波切啦!早些休息吧!要保重身体啊!”

第二天上午,昌都总管喝过早茶后,例行走进他的办公处兼议政厅。刚一坐下,汉森就走进来对他说:“我早就说过,那个格达绝非一般的活佛,他昨天一到,就同霍娃仓他们打的火热。昨天晚上俩人促膝谈心,深夜未眠。连他带来的那些随从,一个个都像是中共产主义的毒太深,到处说共产党的好话,只怕让他们这样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总管无可奈何地摆摆头说:“那怎么办?把他赶走?”

汉森:“你是总管,当然应当拿出自己的主意。”

总管提醒说:“你别忘了,他是活佛……”

这时,一个侍从官走进来报告说:“本波啦,甘孜的格达活佛在大门外等候求见。”

俩人同时一惊。

“让他进来吧!”说罢,旋即向汉森示意让他回避。汉森不甚情愿地朝一旁的房间走去。

客厅外,身着拉让巴格西黄缎袈裟的格达和益西群批走上长廊。来到客厅门口,益西群批被让进另外一个房间。

格达走进客厅。总管傲然地坐在那里,并不起身让坐。

气宇轩昂的格达不卑不亢。待他给总管礼节性地献上一条长长的哈达后,总管这才示意让他在一旁坐下来。

佣人走来给格达斟上酥油茶。

总管欠了欠身说:“活佛远道而来,一路风尘,多有辛苦,不知此来……?”

格达直言不讳地说:“为共产党争取和平解放西藏,完成祖国统一大业的主张能得以顺利实现而来……”

总管吃惊地看着格达说:“嗯……!?你大概不是藏族人吧?”

格达说:“我当然是藏族人,难道总管本波啦还看不出来?但不管是藏族还是汉族,都是一个阿妈的儿女……”

总管不耐烦地打断格达的话:“是共产党派你来的?”

“不,是我自己要求来西藏的,但也可以说是共产党派我来的。请本波啦稍安勿躁,听我把话说完。”格达娓娓而谈:“众所周知,西藏自元朝以来,就统一于祖国和萨迦地方政权,这是无可辩驳的事实。解放西藏,统一祖国,这是历史发展的必然,也是大势所趋,人心所向。共产党和平解放西藏的主张,是按照历史的实际和人民的愿望提出来的。在中央政府的领导下,为佛教的昌盛,为发展西藏人民悠久的文化,为保护好历史文物和古老的建筑,促进藏汉人民的亲密团结,老衲不辞万难,前来昌都,就是为了上述诸事能得到顺利、圆满的解决。作为噶厦政府的噶伦兼昌都总管,相信你能深明大义,在这决定西藏命运和前途的重要时刻,以祖国统一和民族振兴的大局为重,作出恰当的选择……”

总管恼火地说:“选择?我能选择什么?打开大门把共产党解放军请进西藏来?”

格达抿嘴一笑:“这当然是最明智的选择。”

总管自负地说:“你可别忘了,噶厦政府还拥有一支强大的军队,而且,我们这支军队正用美式最新武器装备起来……”

格达淡淡一笑道:“强大?噶伦本波啦,西藏的天空虽然高远,而你却是站在雪山沟里说话,这时就奢谈什么强大未免为时过早,只有你同共产党领导的人民解放军交过手,进行过较量,你才能从真正意义上懂得什么叫强大。”

总管不以为然地说:“是吗?”

格达肯定地说:“当然!据我所知,藏军这些年来,打过几仗?战争的规模有多大?有没有成功的战例,有的只是一次又一次失败的记录。更不用说现在的藏军拖儿带女、老龄化、军事素质低、缺乏战斗力、纪律松弛、军心涣散……而中国人民解放军则是一支训练有素、骁勇善战、纪律严明的队伍,国民党八百万军队都被共产党领导的中国人民解放军打败了,你们几个藏军又算得了什么呢?”

总管不耐烦地:“不要说了,难道你来我这里就是为了对藏军道长论短的吗?”

格达步步紧逼。他说:“我这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作为一个藏族人,我为藏军这支臭名昭著的队伍感到羞耻!不信么?请本波啦告诉我,在金沙江边,有两个藏兵为什么突然失踪,至今连尸体都找不到?”

总管抿抿嘴说:“这么大一支军队死两个人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

“当然,我也说不清那是为什么。不过,藏军每到一地,派乌拉差役,强占民房,抢劫民财,强xx妇女……百姓对他们恨之入骨,难怪那两个藏兵死于非命。很难想象,这一支遭到百姓强烈反对的军队怎么能打胜仗?”

“你在嘲笑我?”

“我是在提醒你!须知,和平解放西藏,统一祖国,是历史的潮流,众望所归,这是谁也阻挡不了的。我想奉劝噶伦本波啦,要以祖国统一和民族的繁荣昌盛大局为重,尽快站到人民一边来,敦促噶厦政府早日派出和谈代表,为和平解放西藏作出自已的努力,这才是你唯一正确的选择……”

总管像公鸡一样高昂着的头渐渐低了下来。

格达接着又说:“这里,我要特别提醒总管,请你相信,不久的将来的事实必将证明,我对你说的这一切,都是千真万确的,望你三思。最后,我想请噶伦本波啦将我此行之目的转告噶厦政府。如果你有所不便,我决定亲自去拉萨,面见达赖喇嘛,向噶厦陈述。”

总管语气缓和下来,他说:“共产党和平解放西藏的主张,本人过去虽有所闻,但今天听了古学的一席话,才使我知道了许多。不过你要亲去拉萨之事,我不能擅作主张,要请示噶厦才能作出答复,请你等候消息。……”

格达起身告辞走出去以后,躲在旁边屋里偷听的汉森,这才踱出客厅。脸上露出狡诈的笑容,对总管说:

“我估计得不错吧?对中共这个要员,你准备怎么处置他?”

总管感到茫然:“你说呢?”

汉森诡谲地说:“何不趁机把他干掉,这也许正是噶厦所希望的。”

总管摇了摇头。

汉森抿嘴一笑说:“那……?到手的果子你不摘,何必拱手让给别人呢?”

“这果子是酸、是甜、是苦、是辣谁知道。”

“那就听之任之?”

总管无计可施,说:“你让我怎么办?总不能把人家的嘴堵上吧!反正我这届昌都总管的任期已到,我已报告噶厦,只等批准的通知一到,我便一走了之,托祸求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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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镇昌都的街道狭小,而且坑坑洼洼,许多地方都像是一片被洪水冲刷过的河床。街上人迹寥寥,冷冷清清,偶尔只有几个荷枪实弹的藏军经过,整个古镇被笼罩着一种阴森恐怖的气氛。所以,当向巴泽仁、洛呷和降村三人带着好奇的目光走在街上时,他们不免大失所望。禁不住高声地议论起来。

向巴泽仁说:“啊啧!没有什么看的,走吧!”

谁料,他的这一句带着浓重甘孜方言的声音,却引起了街旁一间小土屋里一个女人的极大关注。她迅速跨出小屋,一眼便看到那个已经走过去的三个男人中一个她非常熟悉的身影。于是,她冲着那三个男人的背影招呼道:

“括热!”

多么熟悉的乡音啊!这个乡音虽然在向巴泽仁的脑海里已经尘封了十多年,但他猛地就想起了这个打招呼的女人是谁。他停住脚步,慢慢转过身来。他和那个女人都同时惊愣住了,但又同时木然地相对着走过来。

“啊啧!真的是你吗?”向巴泽仁忍不住失声叫起来。

江安娜姆紧紧地握着向巴泽仁的手,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她仔细地打量着他,两行热泪滚滚而下。要不是在大街上,她真想扑进他的怀里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

洛呷和降村也走了回来,莫名其妙地看着这两个他乡遇到的故知。这时,向巴泽仁旁若无人地赞美江安娜姆说:

“你啊!还是那么漂亮!就像是一朵七八月草原上盛开的格桑花!”

江安娜姆腾出手来抹了抹淌在脸上的眼泪说:“你怎么来啦?你是为寻找我而来的吗?快告诉我……”

“找你!找你!那是过去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时我找了你整整五天五夜!可是你,当初为什么那么狠心,一句话也没留下就离开了我!?”

“阿哥泽仁!有再多的话也留着进屋去说吧!”洛呷在一旁说:“这位阿姐的家不就在这里吗?”

江安娜姆拉着向巴泽仁朝自己的小土屋走去。一边对洛呷和降村说:“快进来吧!哪有家乡人到了家门口也不进屋来喝碗茶的规矩啊!”

这就是江安娜姆的家:在一间只有两根柱头的小土屋里,靠一面墙铺了一张矮床,屋里余下的地方刚好摆下一张小火盆桌,桌两旁各放了一条长木凳。江安娜姆首先把躺坐在床上的那个未老先衰的男人介绍给向巴泽仁说:“他就是我的男人,一个被打断双腿再也站不起来的可怜男人。”

向巴泽仁伸出手去握着那个男人的手说:“你……还好吗?”“好!好!”那个男人苦笑着说:“远方来的客人,请坐下来喝碗茶吧!”

大家围着藏火盆坐下来后,江安娜姆给客人斟上加入碱粉后熬出来的浓浓的清茶。然后如怨如诉地说:“几年前,他去支差,在赶马帮去拉萨的途中,有一匹驮马掉到悬岩下摔死了,回到昌都就被主人打断了双腿,成了现在这个样子,造孽啊!”

“现在好了,西藏快要解放,你们也同我们一样可以抬起头来走路了。”向巴泽仁说:“我们这次随格达仁波切入藏,仁波切就是为着和平解放西藏而来的。”

“格达仁波切!?”江安娜姆回忆着说:“就是当年那个领导我们支援红军的白利寺的仁波切吧?”

“就是他呀!这么一个受人尊敬的仁波切你怎么会忘记呢?”向巴泽仁说:“我们西康已经解放,当年的红军现在改为中国人民解放军又回来了,而且即将解放西藏。仁波切现在是西康省人民政府副主席,为着劝和,辛辛苦苦来到昌都,今天上午就面见昌都总管去了……”

“啊啧啦!”江安娜姆担忧地说:“仁波切这时来昌都他不怕危险吗?昌都街上的藏军比老百姓还多,他们是什么坏事都干得出来的。”

“不怕!”向巴泽仁说:“仁波切说过,他虽然只带了我们几个人入藏,但在他的身后有四万万中国人民,有英明的中国共产党和强大的中国人民解放军……”

江安娜姆虽然不能完全听明白向巴泽仁说话的意思,但她越听越激动,不禁拉着向巴泽仁的手说:“我现在就想见到格达仁波切!阿哥泽仁你们快带我去吧!”

“可你还没告诉我,当初你为什么悄悄离开甘孜的呢!”向巴泽仁说。

“告诉你有的是时间,让我见到格达仁波切以后再说吧!”

当向巴泽仁带着江安娜姆、洛呷和降村回到住地时,霍娃仓告诉他,格达仁波切到昌都寺朝觐去了。他还要拜访寺庙里的几个老朋友,可能一时回不来。于是,他就同江安娜姆一起,兴冲冲地朝昌都寺走去。

昌都寺坐落在昌都镇后面的一个高高的山嘴平台上。从镇里出发,要沿着一条弯弯曲曲的山道往上爬。向巴泽仁边走边对江安娜姆说:“我们约定去报名参加红军的那天早晨,当我来到你的家门前时,发觉你家的大门上了锁,一家人都不知到哪里去了。问遍附近的邻居,问了白玛曲珍、志玛央宗和我所有熟悉的人,他们都不知道你的下落。甚至去参军报名的地方,希望在那里能见到你们一家正等着我去报名呢!可是我落空了,彻底的失望了!于是,我像一头发了疯的牛,飞快地朝绒巴岔、玉隆狂奔而去,估计你是被你阿爸带回昌都老家去了。当时我想,只要能追上你,不管你阿爸阿妈同不同意,我都要把你提上马背就往色曲卡(石渠)方向跑,跑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过只有我们两个人的生活……”

“你想得倒是不错!”江安娜姆怨艾地说:“你不可能说你现在还没有结婚吧!?”

“后来,因为我追赶你而耽误了欢送红军牦牛舞队的表演而给全村人丢了脸,我赌咒发誓要做出几件为全村人争光的事来,所以,后来有一天要护送一批红军伤病员去沙玛草原时,我就主动请求格达仁波切让我去,同去的还有白玛曲珍、志玛央宗。去到沙马草原后,我们一起照顾那些红军伤病员养好伤送走,因不敢回到白利寺,就只好在那里定居下来,白玛曲珍同一个留下来未走的红军排长符子忠结了婚,到很远的地方去单独撑起了帐篷,我同志玛央宗同住在一个帐篷里,她人又那么好,对我有情有意,于是我们就结了婚,不到一年的时间她就为我生下了一个女儿……”

“你过的日子倒还舒服,可你早把那个什么都交给了你的女人给忘掉了!”

“这能怨我吗?”向巴泽仁说:“谁让我心爱的女人像风一样刮走了呢?”

“是呀!”江安娜姆惋惜地说;“为什么我当时就像一个小绵羊那样被阿爸阿妈牵着走了呢?可后来没有几年,他们先后就丢下我走了,留下我整天陪着一个残废人,我的命为什么这么苦啊!?”说着,她禁不住泪流满面。

“不要难过,眼泪洗不去痛苦。”向巴泽仁抚慰着说:“那么,当时你们是经哪条路离开甘孜的呢?”

“我们从甘孜出发,翻过几座大雪山,走过一个又一个大草原,七八天后,经过河坡就是那个出产藏刀有名的地方,而后到了金沙江边,再到昌都。”江安娜姆哽咽着说。

“啊啧!当时我真是急昏了头,为什么没有想到这条路呢?”

“你当时追上了我们又能怎么样?”江安娜姆说:“那时我阿爸那个犟脾气,就是你用九头牦牛也难以拉回来。”

“不可能吧!他为什么一定要带着你们离开甘孜?”

“因为在我们准备去报名参加红军前,到处都在传说红军走后,无论哪一家有人跟着红军走的,国民党和民团就要杀死他的全家。我阿爸知道我要去报名参军的当天晚上就带着我和阿妈离开了甘孜。我当时根本不愿意离开,阿爸说,他和阿妈都不想死,我不跟他们走,要我一辈子都不要再想见到他们,所以我就……”

“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向巴泽仁说:“人人都有阿爸阿妈,千万个红军也一样,他们都能离开自己父母,告别家乡,我们为什么就不能呢?”

“不要再往我的伤口上撒盐巴啊!”泪眼模糊的江安娜姆抽泣着说:“如果一切都还能从头再来的话,我一定会同你在一起,走我们自己想走的路……”说着,他们来到一个拐弯的静僻地方,她一下扑进他的怀里,紧紧搂着他在他的脸上狂风暴雨般地亲吻起来,就像当年他疯狂地亲吻她一样。

向巴泽仁开始尽量把握着自己,不让自己感情的洪流泛滥。后来,不知为什么,他竟反过来搂紧她,同样热烈地亲吻起来。

时间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江安娜姆这才把自己的嘴唇移开,气喘吁吁地说:“我希望这天立即黑下来,我们就能在这里一直呆到天亮。我已经有七八年没有同男人在一起了。”说着,她又在他脸上亲吻起来。

然而,这时的向巴泽仁却轻轻推开她说:“别这样,我们都是有家室的人,我还有个可爱的女儿,她已经参加了中国人民解放军……哎!你看,有人来了!”

这时,果然有两个去昌都寺朝拜的人从山上走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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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巴泽仁同江安娜姆走进昌都寺的大门,因说他们是随格达仁波切一道来的客人,立即被让进寺里的大客厅。但江安娜姆不肯进去,只是低垂着头站在门外,向巴泽仁也只得陪着她站在那里。此时他们听见一个浑厚的男中音正在客厅里说:“……这就是我此行的目的。在这里,我要以我亲身之感受,向各位特别介绍的是:共产党和中国人民解放军一贯尊重民族风俗习惯和宗教信仰自由。十多年前,中国共产党领导的中国工农红军长征路过甘孜,他们不住寺庙,不向寺庙派粮派款,对寺庙和对百姓一样秋毫无犯,还特地为我寺贴了一张布告,告诫所属部下,一律不准入寺侵扰,违者严办。如今,当年的红军回来了,改名解放军。解放军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解放了大半个中国。今年春天已经到达甘孜,正积极准备进军西藏。他们一如既往,坚持贯彻执行共产党的民族宗教政策。这就为佛教的昌盛,社会的祥和,众生的幸福,提供了最可靠的保障。对寺庙上层,只要不是坚持与人民为敌者,一律尊重、信任。本人就是最好的证明……”

江安娜姆猜想说话的此人肯定就是格达仁波切!她多么想再继续听下去啊!像这种金石一般的铮铮语言,她已经十五年没有听到过了,再让她听三天三夜她都愿意。当年在中华苏维埃甘孜博巴政府成立大会上朱德总司令的讲话和格达仁波切的发言她至今仍记忆犹新。她等啊盼啊!终于盼来了这一天,她又听到了当年的福音!可就在这时,格达仁波切的话音已经结束,客厅里已有喇嘛走出来。她突然拉着向巴泽仁的手惶惶不安地一路小跑从寺庙里出来,又快步走了一段路才停下来。俩人都累得喘息不定。

“你跑什么?”向巴泽仁挣开江安娜姆的手,不解地望着她说。

“我……”江安娜姆捂着自己嘣嘣直跳的心窝说:“我没有脸见到家乡来的人,特别是格达仁波切!”

“你不是已经见到我了吗?”

“你……你不一样”江安娜姆说:“格达仁波切是甘孜那么有名望的活佛,现在又是西康省人民政府的副主席,见到他我能说什么呢?就说我是当年的逃兵江安娜姆,给家乡人丢尽了脸的那个江安娜姆?!”

“仁波切的心胸像蓝天那么宽阔,他才不会计较这些呢!不过,现在要补救还来得及,仁波切说过,来到昌都,要多找一些熟悉这里情况的人把争取和平解放西藏的消息很快传递出去,让更多的人来为和平解放西藏奔走呼吁,使西藏早日获得解放,而你就是一个最合适的人选。”

“是吗?”江安娜姆说:“这样吧,请你先把我在这里的情况告诉格达仁波切,然后我才去拜见他。现在我就去找我的那些熟悉的姐妹们,把格达仁波切来昌都的消息尽快告诉她们。”

“我不能随你一道去吗?也许有些情况我比你说得更清楚一些。”

于是,他俩马不停蹄地回到镇里,先后走访了好几户居民;下午,他俩又一道去郊外的一个村子走访了几户农民。至此,江安娜姆这才更加清楚自己对和平解放西藏知之甚少,迫切需要立即见到格达仁波切。带着这种愿望,他俩在下午太阳还没有落山的时候,就急急地来到霍娃仓家。

这时,在霍娃仓的客厅里,霍娃仓正同格达在一起谈论着什么。向巴泽仁把江安娜姆领到格达面前说:

“仁波切,你看她是谁?”

格达仔细打量低垂着头站在那里的江安娜姆。说:“非常面熟!你不会是朱倭那边的江安娜姆吧!?”

向巴泽仁笑道:“正是,仁波切的记性真好!江安娜姆,这位就是格达仁波切,你还记得起来吗?”

面对还是像当年那样亲切和善、颇具长者风度的格达,江安娜姆没有感到惶悚。她双手合十,弯腰低头道:“仁波切吉祥!”

格达也双手合十对她点了点头,说:“请坐吧!”

向巴泽仁和江安娜姆在一旁坐下来后,他把江安娜姆的情况向格达作了简要介绍。格达听后非常高兴,他对江安娜姆自己的事情只字未提,却说:

“娜姆你来得正好,我们正愁联络不到居民和附近的农民朋友呢!是这样,为广泛地向各界人士和人民群众宣传和平解放西藏的重大意义,宣传中央人民政府对和平解放西藏的方针政策,我们准备在近期召开一次座谈会。你能帮助我们请来一些居民和农民代表吗?”

“今天我们已经联系了十几个。”江安娜姆说:“不过,不少的人还有顾虑,我会继续做他们的工作的,就像当年仁波切你领着我们动员老百姓支援红军一样……”正说着,有个仆人走进来,呈给霍娃仓一封信。霍娃仓匆忙看了一遍,皱了皱眉头,把信递给格达。向巴泽仁和江安娜姆知道他们有重要的事要办,就告辞走出客厅。

第二天下午,座谈会如期举行。参加会议的贵族和寺庙上层人士位居上座,而一些居民和农牧民代表则坐在他们身后,对于这一点,格达认为在等级森严的西藏,这些上层人士能同平民百姓共同坐在一起开会就十分不容易了,所以也就没有多说什么。

当霍娃仓宣布开会后不久,一个名叫尼玛的男人就领头发难。他说:“格达作为一个加玛的代表来昌都召开这样的会议,我怀疑他是别有用心!”

与会者无不吃惊,面面相觑,不知将要发生什么事,接着就互相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会场骚动不安。

一直沉着冷静的格达这时禁不住理直气壮地说:“各位请安静,大家知道,中华人民共和国已经成立,请问这位尼玛先生,作为西康省人民政府的副主席,我受中央政府的指派前来属于中华人民共和国一部分的西藏昌都劝和,难道不是名正言顺的事吗?因此,我不远千里、长途奔波来到昌都,与其说我别有用心,倒不如说我是用心良苦!”

格达义正词严的回答,博得在场众多人的喝采。当会场静下来后,格达接着又说:“十多年来,本人就同中国工农红军有过接触,知道红军是一支世界上最好的军队。现在的中国人民解放军,也就是当年的红军,尊重宗教信仰自由,保护喇嘛寺庙,尊重藏族人民的风俗习惯,关心群众疾苦,为群众治病,助民劳动,严格遵守政策纪律。所有这一切,都是我亲眼所见,也是我的切身体会。”

尼玛仍不服气,挑衅说:“格达虽是活佛,但他刚才所言,完全是他凭空捏造的谎话,根本不值得一听。”

“说下去!”格达平静地说。

尼玛振振有词:“你说,‘加玛’要和平解放西藏,为什么早已兵临金沙江,大军压境?”

“还有吗?”

“哼!这就够了。”

站在门边的向巴泽仁早已忍俊不住,这时候他走到尼玛身边作个逐客的手势:“请吧,你这个不受欢迎的人!”

“不,让他留下,有必要让他了解事实的真相……”格达停了一下,轻轻地咳嗽了几声,然后才接着说:“中国人民解放军进军西藏,这是实现祖国统一的需要,也是西藏人民的要求。早在今年一月,班禅堪布厅就致电中央人民政府毛泽东主席和朱德总司令,代表西藏人民,恭请速发义师,解放西藏,肃清反动分子,驱除在藏的帝国主义势力,巩固西南国防,解放西藏人民。至于和平解放西藏的方针,这是中央从西藏的实际出发提出来的。但是,在我看来,到底是文进还是武进,这完全取决于噶厦政府……”

在场的人躁动不安起来。

格达继续慷慨激昂地陈述道:“这并非耸人听闻,而是摆在噶厦政府面前的现实。众所周知,西藏自古以来就是中国的领土,而噶厦政府中坚持反动立场的人,在帝国主义势力的唆使下,大肆鼓吹‘西藏独立’。去年年底,噶厦政府炮制了一篇宣布独立的广播稿进行播放。中央人民政府谴责了噶厦这一分裂祖国的罪恶行径,并表示一定要解放西藏。从那时起,中央就通过各种渠道向噶厦传递信息,希望他们早日派出和谈代表。然而,噶厦政府置若罔闻,不但不改弦易辙,反而派出重兵布防金沙江一线,决心同共产党拼个鱼死网破。这是在座各位知道的事实。也就在这种情况下,中央并没有放弃和平解放西藏的主张,仍在从各方面加紧做工作。所以,我认为,如果噶厦政府再不改弦易辙,这就不排除解放军有武进的可能……”说罢,又一阵猛烈的咳嗽。一个仆人走来赶快给他递上酥油茶。

在场的人又是一阵哗然。

格达说:“刚才发问的这位先生,看上去好像是一个有身份的人,请你把我的话转告给地方当局,真要是逼迫解放军采用武力解放西藏的话,噶厦政府中少数坚持反动立场的人的结局肯定是可悲的……”

与会者脸上露出各种复杂的表情。

格达接着说:“再说,西藏只有实现和平解放,悠久的文化遗产和寺庙才能得到保护,人民才能免遭战争的劫难,生产才能发展,西藏才有希望。”

尼玛咕哝道:“哼!不知你吃的是谁的糌粑!”

格达笑道:“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说的这些话都是事实。”

与会者不断点头称是。霍娃仓说:“看来我们现在不是争论宣传什么的问题,而是要向噶厦政府要求早日派出和谈代表。否则,一但战争打起来……”

一个中年男子站起身来,激动地说:“霍娃仓啦所言极是。我们不能只是静观事态的发展,而应该行动起来,去做我们应该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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