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赤壁烽火 --诸葛孔明.

在樊口的刘备很快就获知已经与东吴结盟了,因为孔明透过徐季集团派遣特使急速通报。

任何行动都附带着判断,纵令是反射性的行动,也凭借着无意识的判断。想采取更好的行动,就必须做更好的判断。因此,需要很多判断的材料。这是孔明的一贯见解,他最重视获取情报和传递情报。

樊口位于现在湖北省鄂州市附近,对岸是黄冈县。

刘备接获消息,并没有告知任何人,假装自己也不知道情况,只是在等待孔明传来吉报。

“为将者,必须知道一些士兵所不知道的事情。”

这也是孔明对刘备说的。其实回顾以往,刘备在实战中已经力行过这句话了。孔明加以整理,赋予理论,以求将来发挥效用。

刘备每天都派遣侦察兵打探长江的情况。从上游而下的是曹操军,自下游往上的则是孙权军。侦察兵又称“斥堠”,通常选择视力好、注意力强的人担任。

观察下游的斥堠传来急报:“有船队逆流而来。”

这一地域的长江非常宽广,如同茫茫大洋,下游来的船只看不出是在逆流。

负责打探的斥堠又报告说:“来者是周瑜的船队。”

刘备已经知道周瑜和程普各自为左、右督军统率兵船,鲁肃则为赞军校尉,已经自柴桑出发,兵力共三万。周瑜原本要求五万精锐,但孙权说:“没办法立即召集五万,现在已经有三万了,而且船粮、战具都齐备。我随后再增补。与敌方交会时,如果敌方兵力超乎原先所预料的话,你大可班师折回,我会亲自和老贼孟德决一胜负。”

斥堠并未向刘备报告船只的数目,只说正在计算当中,然而刘备早已知道了。

“对了,应该派人去慰劳。”

刘备说。他事先已经安排好此事,使者要带去慰劳的物品也已经准备好了。

没想到刘备的使者居然吃了闭门羹。理由是:“军务繁忙,无法离开岗位。不过,如果豫州牧亲自上门就另当别论。”

使者因此没被接见。

“混账的东西!”张飞扬动髯髭,吐了一口口水。

周瑜言下之意是,豫州牧刘备亲自迎接,他才会晤面。

“真是无礼!”关羽也握着长须说道。

“据说公瑾和讨逆将军(孙策)同岁。”刘备说。

“乳臭未干,居然……”张飞用手背擦嘴,可能吐出来的口水沾在嘴边吧。

“乳臭未干?……已经三十四了。”刘备笑道。

周瑜是庐江郡舒县名门出身。祖父之兄周景由豫州刺史晋升至太尉,伯父周忠也当过太尉。周景当豫州刺史期间,功曹(县的下级官吏)乔玄告发高级官僚羊昌的恶行,周景秉公处分,一举名闻天下。因为羊昌背后有实力者、披靡一世的外戚梁冀撑腰,不畏权势的周景、特别是下级官吏乔玄,受到世人的赞扬。

乔玄日后历任度辽将军、河南尹(洛阳首长),再升至太尉。乔玄也是人相鉴定名家,曾对年轻时候的曹操说了一段著名的话:“在下阅人无数,却不曾看过像阁下这样的人物。请多珍惜长才。在下已经老迈,万一有三长两短,请照顾在下的妻小。阁下尚未有名气,不妨与子将(许劭)交往。”

许劭在每月初一举行天下人物评鉴会,世称“月旦评”,颇受人信赖。和他交往的人物,通常会被认为是了不得的人。

乔玄于光和六年(183年),七十五岁时去世。其子乔羽担任任城之相,后因董卓之乱而隐居于庐江郡的皖县。乔羽有两个女儿,都是绝世美女,即著名的“二乔”。建安三年(198年),孙策为攻击荆州,在庐江举兵,进入皖县时,获得传闻中的二乔。孙策娶姐姐为妻,担任中护军的周瑜则娶妹妹。

曹操此番降服荆州,追赶刘备,南下至江陵,并向东吴进兵。便有谣言说:“曹公是为夺取二乔而来的。”

也有谣言说曹操大言不惭地说:“乔公将遗族托付给我,是谁都知道的事。现在江东这两个无毛小子居然敢横夺,我绝不会饶恕他们。二乔应该有适当的依归。”

曹操出兵当然志在天下,说为夺娶美女姐妹而出兵,此言就离谱了。不过,世人就是喜欢听这种离谱事,才会传出这样的谣言。

二乔当中的姐姐,已经成为寡妇,妹妹仍是周瑜的美娇娘。三十四岁的周瑜明知这是谣言,但仍为发生此谣言而生气。

“老贼孟德满口胡言。论和乔公的关系,我周家比他深太多了!”

传说周瑜在鄱阳湖畔的军营中,酒后大嚷这样的话。

孔明的作风是,不管任何谣言,都仔细搜集,传报给刘备。有的是明显捏造的,但会有这样的说法,必然有它的意义。

“这次是我们提议结盟的,按理我应该出面迎接。”

刘备说道,命人准备船只。

“兵数总共多少?”

刘备问。他带护卫前去,却将关羽和张飞留在兵舍。周瑜态度高傲,二人恐怕按捺不住。孔明曾透过甘海,建议刘备如此做。

“说的也是。这两个有时会生麻烦,的确,应该这么做。那么,我就不带他们去。”

刘备当着甘海面前说。他假装听了孔明的建议才知道该这么做,其实不用谁来说,这时候刘备当然不会带性子较激烈的部属去。

“孔明太婆婆妈妈了。简直把我当小孩看。”

刘备不太高兴。但,这之前,可没有人会对他做这种婆婆妈妈的建议。

“三万。”周瑜回答。

“太少,实在太少了。”

刘备做出一副吃惊的样子。孔明并没有这么指示,这是刘备在作戏。

“太少?”周瑜英俊的容貌露出微笑,“在下以为这就足够了。豫州阁下只要优哉地观战就好了。在下会当着豫州阁下眼前,*那老贼给众人看。”

“喔?那就有劳都督了……对了,我想见见子敬先生。”刘备说。

“子敬有军务在身,恐怕没有时间。曹操已经自江陵发兵,此刻正在赤壁集结兵船,身为赞军校尉昨晚岂能安眠?可否安排别的时间?”周瑜回答。

“我懂了。”刘备起身,微笑道,“我们这边也军务繁忙,必须立即赶往西边。”

“要跟在我们的船队后头吗?”周瑜也站起来。

“不!”刘备摇头:“我们要做先锋。”

“先锋?”

两人原地站着,互相凝视对方——应该是互相瞪着对方吧。

既然同盟成立,两军便应共同作战。一方的领袖刘备特地拜访孙权麾下的都督周瑜,必然是来协商如何共同作战。但周瑜却擅自决定独力作战,要对方袖手旁观。既然你周瑜擅自决定,那我刘备当然也可以擅自决定。

孙权阵营对于曹操的南下,与主和派的张昭等人相对的,便是鲁肃和周瑜的主战派。但同属主战派,周瑜是所谓的单独抗战论者,鲁肃则主张与刘备结盟抗战,中间有微妙的差异。

号称八十万的曹操军,加上荆州的降兵,实际的数目至少也有二十万,绝对堪称为大军。主张单独抗战的周瑜也知道三万兵力太少了。在重臣会议上,为使主战论获得通过,不得不倡议与刘备结盟。被估算兵力三到四万的刘备军,即使是败逃的,也有它的分量。不过,周瑜想尽量贬低它的分量。

“我对殿后没有把握。”刘备说。

“在下听说豫州的殿军是作战的范本……”

“我虽然擅长殿军,不过,这次麾下的军队,并非全部都是我的军队。”

“在下听说当中有荆州兵、刘琦军,还有汉水水军。豫州阁下是怕指挥不动吗?”

“只要指挥就动得了。倒是担心不指挥的时候他们也动起来。”

“怎么说呢?”

“刘琦阁下的部队,有很多人是黄祖的旧部下。而黄祖今年春天才被吴军所杀。”刘备说。

此话意义深长,因为在刘备军当中占一大部分的旧黄祖军,对盟军心怀怨恨,一旦与吴军共同作战,如果殿在吴军之后,可能有一些部队会从后攻击吴军。所谓不指挥的时候也动起来,含有这种可怕的意味。

袭击孙权军后背,以此为功向曹操军归顺。——刘备军可以有这种选择。刘备做如此暗示。

“对了,”刘备想起什么似地道,“凌统和甘宁处得还好吗?”

甘宁是巴郡(今四川省)的武将。兴平元年(194年),背叛益州刺史刘璋,但遭击退,便率领八百名壮族之兵奔荆州,却又不看好荆州刘表,想投靠东吴。然而被黄祖阻于夏口,不能如愿,最后只好投靠黄祖。

孙权为报父仇,经常进兵。就当东吴校尉凌操将黄祖追得走投无路时,弓箭高手甘宁一箭射死凌操,黄祖才得以脱身。之后,甘宁被任命为邾县县令,因而可以出奔东吴。但被他射杀的东吴校尉凌操之子凌统伺机要杀他,以报父仇。既然已是同一阵营的部将,孙权便禁止凌统报仇,并令甘宁驻屯远地。

此事广为人知,刘备当然知道。他是明知故问。

“两人的部署相隔很远。”周瑜回答。

“此次的远征军,左都督和右都督的部署也很远嘛。”刘备用掌遮阳,环视船队。

周瑜和程普不和,也是众所周知的事。孙权有意让他们二人互争战功。

对于刘备这番几近呢喃的话,周瑜不作回答,但似乎欲言又止。此次远征军虽然部署相隔甚远,但甘宁和凌统都在其中。此次战役因兵力所需,相互仇敌、不睦的同僚都参与。

“嘿!我刚才一看,发现有很多夏口的熟面孔。有很多在荆州是朋友的人,现在却不得不刀刃相向……乱世真是罪过!但愿这世界早日和平。”

刘备说着说着,叹了一口气。

周瑜把脸别过去,轻轻咬住嘴唇。刘备话中有玄机,周瑜也感觉得出来。

今年初,孙权军袭击夏口,总算取下企求已久的黄祖首级。当时附带俘走夏口附近数万名男女居民。

东吴最大的弱点,在于人口过少。人总是想掩藏自己的弱点,在东吴当然尽量掩饰此事。即使重臣会议上,提到兵力时,说是五万,其实是各自虚夸一万。例如,周瑜要求孙权给予五万兵力,其实是想要四万;孙权回说五万没办法,只能给三万,事实上也只是二万而已。

而这二万当中还包括今年春天抓来的夏口俘虏。——刘备言下之意是:你们这一边其实也是捉襟见肘,何必那么嚣张呢?

“此事我理解了,”刘备在换船要离去的当儿,如此说道,“我方还是殿后吧!我会好好看住他们……后方就包在我身上。贵方就放手一战吧!”

换乘单舸(小船)之后,刘备当即挥手告别。

周瑜仍咬着嘴唇,挥手答意。

湖南、湖北多红土,河岸两边的峡壁有些地方一片红色,人称“赤壁”。刘备派二千兵力在樊口等候周瑜的水军,此地对岸的黄冈县外,也有名字叫赤壁的地方。宋朝的苏东坡(苏轼)认为是赤壁的古战场,而作一篇《赤壁赋》。

三国古战场赤壁,位于樊口往上、经夏口的西南方约一百五十公里处。依当今的地图则在湖北和湖南省界附近。

周瑜命令全军登陆夏口,随即训示部众,一方面想借此提高士气,另一方面则有意向在此待机的刘备军主力示威。

“青、徐的贼人正要践踏我们的乡土!”周瑜当着全军面前大声疾呼。

曹操的军队有很多人出身青州和徐州。曹操是接纳青州黄巾军的降服,将其编入军队以后,才建立实力的。青州即现在的山东省,也是后世小说《水浒传》的舞台。当地的人体格魁梧。原属叛乱集团黄巾军的那批人,当然相当勇猛。

在以往的战役,周瑜的训辞开头总是称呼:“各位东吴的健儿!”

今年春天对黄祖的战役也是如此称呼。但,这一次却不同,因为军中有很多是夏口俘虏,周瑜改称:“各位喝长江水长大的同胞!种稻、吃米饭的健儿!”

当时大抵以淮河为界,北方是麦作地域,南方是稻作地域。北方为面食,南方为米食。曹操所率领的青、徐之兵,生活方式不同于长江流域。

换句话说,就是外人入侵。

周瑜意在呼吁士兵起来保卫乡土。平时青、徐的暴徒经常入侵江东,大肆掠夺。因此,众人对青、徐的人本来就有敌忾心。周瑜只是再加把火煽动罢了。

“四年前,曹操攻陷袁家居城邺都,诸位应该记忆犹新吧!曹家的野蛮行径,我们想忘也忘不了。”

周瑜的话在这儿打住,等待士兵的反应。果然很快就喧声四起。大家都知道四年前、建安九年(204年)袁氏没落的事件。

“是的,诸位都没忘记。而且更记得绝世美女甄氏被曹操儿子曹丕夺走的事。甄氏是什么人呢?不用我说,就是袁谭的妻子。听说曹操得知甄氏被曹丕抢走了,还咬牙大呼可惜,说这场仗简直是替曹丕打的呢!

“我还听说,这次远征,出发前曹操对这个快手脚的儿子说:‘听到没有?东吴二乔可是我的,你不可动歪脑筋。’东吴二乔又是什么?一是我们主君讨虏将军的夫人,一是我周瑜的老婆。曹操还这么说:‘除了二乔以外,谁先抢到谁先赢,江南出美女,弟兄们就好好享受吧!’诸位!诸位的妻子、诸位的姐妹,不,连诸位的母亲,都可能遭到青、徐的禽兽蹂躏。不管怎么样,我们拼死也要击溃他们!”

众人本来已经像水滴一般地沉静下来,霎时又发出怒涛般的吼声。

在夏口的行辕里,只见诸葛孔明与刘备对坐。孔明较周瑜晚一天抵达樊口,然后和刘备一起来到夏口。

“这可是一场声泪俱下的大演说啊。”

刘备说着,伸出舌头,他还是一副老百姓的举止,不怎么高雅。

“那张脸效果十足。”孔明说。

“那张脸,怎么说呢?”

“人称周郎天生一副漂亮的脸孔。这般的美男子发表这般悲怆的演说,足令众人振奋的。”

“这种脸孔算是漂亮?”刘备啐口说道,“咱们诸葛孔明可比他好看多了。”

“言归正传吧。”孔明眼光移向桌面的纸上。

“现在谈会不会早了一点?”刘备似乎还不太起劲。

“只是准备。这种功夫再怎么早,也不嫌太早。”

孔明说。原来他是在商讨战后的方针。

“说的也是……”

刘备很干脆地接受孔明的话。他之所以尽三顾之礼迎聘孔明,就是想要补自己欠缺的地方。刘备可以专注地处理眼前的事,却不擅长做长远的规划。如说不擅长,倒不如说一开始就无意如此做。现在和曹操军作战,未必有胜算。就兵力来说,曹操军占压倒性的多数,应该说“败算”比较大。

“不过,孔明你这儿写的是打赢以后的事,万一打败的话呢?想这些不是无济于事吗?”

刘备边靠向桌子,边说道。

“亮也考虑过打败以后的事。这个……”孔明从文件盒中取出数张纸,说:“就是这个。待会儿再商讨。我们设想各种情况,一一研讨。不过,还是先从吉利的开始吧。打赢之后……”

“我懂,我懂。”刘备猛点头。

孔明老早就在研究战胜后的基本方针。

继续维持和孙权的结盟关系。——这是基本原则。但是,也因此分配战后利益不得不做相当的让步。

取远一点的地方。

让孙权方面取长江沿岸肥沃、人口多的地域,是情非得已的事。不过,在这地域最好能保有若干据点,应该取得长沙、桂阳、零陵等边境诸郡。

“这些郡不是有主君了吗?长沙是韩玄,桂阳是赵范,零陵是刘度。”刘备说。

“抢过来。”孔明斩钉截铁地说。

“哦!倒是威风十足……哈!哈!谈这种话题绝不会无聊。”

刘备转过身子。孔明手拿竹棒,指着桌上的纸面。但刘备似乎被顺风势传来的周瑜训辞给吸引住了。

“诸位必须保护长江的妇女,我周瑜也要拼命保护老婆!诸位!请大家手拉着手,共同击败青、徐的贼兵,保护我们的乡土,免于受老贼曹操的践踏!”

接着,响起一片喧嚷声,中间数度夹杂着高亢的呼声。

赤壁位于长江南岸,曹操的大军驻屯在北岸的乌林。

曹操采取速战速决的方针,本来打算在江陵稍作休息,但情况已不允许,最大的理由是恶疫流行,士气已日益低落。曹操希望乘在襄阳招降刘表嗣子刘琮,在当阳长坂击溃刘备军的余威尚存之际,展开决战。

孙权与刘备结盟之事,已经传至曹操耳中。这类的结盟通常会因互争主导权而无法统制兵力。然而,间谍传报:“从夏口南下的只有孙权的船队,刘备军按兵不动。”

“按兵不动?”曹操表情严肃。

“樊口的二千兵力也按兵不动,没往夏口移动。”儿子曹丕继谍报之后,又提供这个消息。

“这不像平日的刘备。”曹操从一开始一直都保持双臂抱胸的姿势。

以前的刘备每次战役总会尽量露脸,以便战后论功行赏时,让人家想起“刘备也参加了”。

“刘备溜得快,作战只是敷衍罢了。”

也有人说得如此难听。言下之意是说,刘备只要看情形不对就逃之夭夭。很少有像他这样经常逃跑的将军。

“听说他身边有军师。”曹丕说。

“据说姓诸葛。”

夏侯惇从旁插嘴。他担任河南尹、伏波将军之要职,其实也是曹操的堂弟。

曹操之父曹嵩是大宦官曹腾的养子,宦官当然无法生子,当时宦官势力高涨,开了以往不准宦官拥有继嗣的禁令。曹腾自夏侯家得一养子,即曹嵩。所以,曹嵩本名为夏侯嵩。夏侯惇是曹嵩兄之子,虽然姓氏不同,其实血缘极近。夏侯亦是中国为数极少的复姓。因此,夏侯惇记得曾在荆州听过诸葛这同属复姓的人物。

“是这个人教他的吗?”曹操紧抿着嘴。

曹操本来想要一举结束此战役的,现在的情况却是:即使在赤壁击破孙权军,接下来还得和刘备战于夏口。而就算攻陷夏口,再往前的樊口,又有刘备的另一支军队等候着。这是曹操最讨厌的布阵。

“这个军师不简单。”

曹操说,想出敌方最讨厌的布阵,正是军师的任务。曹操对未曾谋面的诸葛氏的才能,予以很高的评价。

“滚石下坡”——这是曹操以压倒性兵力所拟定的战略。曹操军一旦在集结地赤壁遭遇孙权军,必须拼死往前推进。在赤壁战完,接着在夏口作战,然后推进樊口,中间不能停断。也就是说,曹操军如同从山坡滚下来的石头,必须一口气滚过赤壁、夏口和樊口。

令对方内部狼狈是防止停断的有效方法。对方如果有人想开溜,就没有力气挡住滚下来的石头。因此,最好敌方阵营有内应。敌方发现有人窝里反,那种冲击必定扩散至全军。

“你看这方面有人选吗?”

曹操回头问夏侯惇。他所谓的“这方面”,是搅乱敌方内部的工作。曹操这边也知道孙权阵营内部分成主战和主和二派。因为主战派的主张得势,长江才成为战斗的舞台。主和派现今未得势,当然心有不满。曹操将目标锁定在主和派的将领上。

要诱使对方的人背叛主君,并非容易之事,属于新兴势力的孙权阵营,自然无所谓的历代家臣,尽管如此,要诱出内应者也很困难。

“公覆最适合了。”夏侯惇说。

“黄盖吗?……他不是东吴出身的吧?”曹操总算打开双臂。

“是零陵郡泉陵县出身。”

夏侯惇回答。泉陵靠近现在湖南省南部和广西区境,在湘水和潇水合流的那一带,离孙权的出身地吴郡很远。周瑜称将士为兵“长江的健儿”,其实流经黄盖出身地的湘水注入洞庭湖,并不包含在长江圈中。

孙权之父孙坚被任命为长沙太守时,带着靠近长沙的零陵出身的黄盖随行。虽然自先代就有主从关系,但渊源并不深。到了孙权这一代,周瑜、鲁肃等黄盖眼中的年轻小伙子受到重用。就派阀而言,黄盖被视为隶属于张昭。他们都已有年岁,凡事比较慎重,孙权多少会回避他们。此次有关曹操的问题,孙权亦屏弃他们的主和论。曹操方面调查得知黄盖心有不平,曾经煽诱他做内应,多少有点反应。

“此人似乎容易激动。”曹丕说。

“不令他激动,就不能让他做出窝里反的激烈行动。”曹操说着,抬头仰望天空。

“派利落一点的人去监视他。他也有可能佯降。”曹丕说。

佯降,就是诈降,表面假装投降,其实是“接近攻击”的手段,以往的战争经常使用。

“船队何时完成集结?”

曹操回头问夏侯惇。

“大概还要两天。”夏侯惇回答。

“太慢了!……对方的兵力已经部署好了。”

只有左右的人在时,曹操不再掩饰情绪,他已经急躁起来了。

“没想到装卸石头这么费工夫。”

夏侯惇说。对他的答复,曹操不加理会。

长江自江陵流往洞庭湖,几乎是直线南流,至岳阳改走东北向,流至赤壁,中间一段大弯曲。曹操看着地图,命令道:“军队走华容道。”

江陵和赤壁的纬度大略相同,中间有华容道连接,路程需时三天。如果乘船走长江,虽然顺流仍需五天。

曹操心想:这样可以让军队休息两天。

诸葛孔明透过间谍得知此事。

“北方的人不知道在船上也能休息。”孔明笑道。

曹操军的兵粮采取就地筹措的原则,因此江陵的船几乎都是空着出航,但出了江陵之后才发现船速极为缓慢。原先还怀疑是不是荆州的船夫故意怠慢,盘问之下,船夫回答是:“船太轻,船速当然慢。因为要载军队才禀报说五天可到。但是空船就不同了,像这种情况还要再三天才能到。”

要使船变重,必须在油口靠岸装载石头。曹操军完全不谙水战。

“为什么不早说呢!”

曹操军的将官斥责船夫。但操船的人全部是投降的荆州人,他们只依照命令行事,即使觉得命令不对劲,也不会向上层反映,他们可不愿多管闲事。

载了石头的船,不先卸下石头,就无法载兵。因此,进度比预期的落后。孙权的船队已经透过斥堠,得知曹操军逼近的消息。

“已经有三分之二的船只可以载兵了,要不要命令船队张帆出击?”曹丕建议。

“不,从坡上滚下来的石头要愈大愈好。”曹操摇头道。

被劝诱当内应的黄盖,立刻将此事报告周瑜。周瑜随即与赞军校尉鲁肃商谈,此事当如何处理,必须仰赖参谋的判断。

“这是好机会。”

鲁肃如此判断。他希望借佯降掌握胜利的契机。周瑜也赞成,但附加一句:“对象是曹操,想必对佯降有所警戒,这老贼用普通办法可对付不了。”

鲁肃和周瑜分手后,走马至刘备营舍,去会见孔明。

“来谈佯降作战的事吗?”

孔明看着鲁肃的脸,突然这么问。鲁肃听了,刹那间脸都发白了。因为黄盖说曹操劝诱他的事,他极度保密,没让任何幕僚知道。为什么孔明会知道呢?而孔明知道则意味着别人也可能知道。

“放心吧。”孔明微笑道,“在下是从曹操身边得知的。我方阵营应该没有别人知道。”

“吓坏我了!……”鲁肃擦拭额头的汗。

孔明的情报探索触角伸至曹操身边,是依赖徐季浮屠集团这条线。他们当中也有人负责处理尸体。曹操方面因疫病而毙命的将兵人数,孔明或许比曹操知道得更正确。

在堆积如山的尸体旁边,曹操军的将领有如此的对话:

“怎么办?说不定明天就轮到我们了。战争到底什么时才会结束?”

“再忍耐一下,丞相有必胜妙计。”

“这就好……”

“有件事不要张扬出去,丞相打了一根尖锐的桩子到东吴阵营内里……只要一拉……嘿!嘿……对方的阵营就整个翻倒了,战争也就结束啦!……”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不要告诉别人!……那根桩就是敌方一名大将,被我们诱降了。……不行、不行,这个将军的名字不能说……只能告诉你是零陵出身的人。……不行、不行,不能再透露什么了。……嘿!嘿!嘿……”

对他们来说,被叫来埋葬尸体的人,不能算是人,和附近的草木没什么两样。然而,这些人当中,有怀着人类最纤细感情的信徒在。他们有信仰的指导者,透过这批人,情报传至孔明耳中。孔明的人格受到他们的信赖,他们认为孔明为改善俗世而在努力。

鲁肃太过震惊,根本无心询问孔明此情报的出处。和孔明一起从荆州前来柴桑的期间,他对孔明甚为倾心,因此今天才会找他商谈。

“要是被察觉佯降,公覆性命就不保了。”鲁肃说。

“曹公当然会怀疑是否佯降,但是,乌林的阵营应该谁都希望他是真正的内应。”

“那我们该怎么办?”

“时间紧迫,传话到敌方那方,说公覆阁下在东吴阵营遭到孤立,而且蒙受屈辱。”

“那是制造谣言?”

“必须比谣言还要逼真。”

“孔明先生有腹案?”

“在下尽力而为。”

孔明说着,缓缓点头。鲁肃并没有再进一步追问。

“在下衷心希望两方的结盟能一直持续下去,我们的关系也能如此不变。”

鲁肃边说边站起身子。刚好突然下起雨来,慢慢地越下越大。

“天气真巧。”

“这种雨?”

鲁肃问,但只见孔明轻轻点头,就不再说话。

鲁肃回到行辕,看到周瑜和程普隔着桌子对坐。除了重臣会议上,不曾看过他们两人同席过。二人不和是众所皆知的事。

“有什么好惊讶的?我们两人交谈真的那么稀罕吗?”

程普说话时似乎尽量不愿动他那厚嘴唇,只看到嘴唇上头的白色胡须微微地动着。

“不……”

鲁肃一屁股坐在摆放弓箭的箱子上。他露出吃惊的神色,毋宁是因为看到周瑜难看的脸色。

“公瑾,没睡吗?昨晚?”鲁肃问。

“不只公瑾,我也没睡。……咱们的命运就要在这儿决定了……我们决定让公覆殉国。”程普说。

“还是要这么做?”

“这么做”是指假装投降、诱敌上当一事。黄盖当然要有死的准备。

“给曹操的降状,我已经替公覆草拟好了。……他虽然也写一手好文章,不过大概无法这么写吧。……以江东六郡和山越的三万兵卒,去抵挡曹公的中原百万大军,无异于疯狂,在下不愿为此疯狂的行径殉死。这是无谓之死。……”

周瑜背诵自己捉刀的“乞降书”。

“这是大作,赞军校尉不妨一读,但切毋外传。事况紧急,已经教密使送去,现在可能送到曹操手上了。”

程普晃了一下肩头。

“子敬啊!”周瑜叫鲁肃的字,“咱们三人可是搭在同一条船上,浮沉都在一块儿。……现在搞什么不和,不有点奇怪吗?”

“是啊……”鲁肃说。

“刚刚公覆的侄儿来过。我告诉他乞降书写着要带领数十艘艨冲和斗舰去投降,为和其他船只有所区别,船上盖着红色幕布。正当要叫人去搜集枝柴的,没想到这阵雨……天不助我也!”

程普仰望天窗。本来打算搜集干草的枯柴,淋上鱼膏,用红色幕布遮盖起来,等到快接近敌方时再点火燃烧,冲往敌方船队。但是,没想到最重要的燃料却教这场雨给淋湿了。

“只有延期了……还有机会的。”鲁肃说。

“乞降书上头写说明天要行动。”

周瑜说着,叹起气来。

“明天,太赶了……”

鲁肃也叹气。孔明要传黄盖如何不满的谣言到曹操那边,明天也真是太赶了。

就在这时候响起敲门声。周瑜站起来,打开门。

“哦!他就是刚才那位公覆的侄子。”

似乎还是未满二十岁的小伙子,带着一脸兴奋的神色走进来。他平日就当黄盖的差使。

“有干草枯柴了!一大堆!……孔明先生的军营幕下放了一大堆!……而且是干的……”

年轻人太兴奋了,连报告都说不清楚。不过,听得出他说孔明那边有一大堆没淋湿的干草枯柴。

鲁肃想起刚才听到雨声时,孔明喃喃说了一句“天气真巧”,不觉点起头来。

阴历十一月,天气已经寒冷了。

赤壁的联军和乌林的曹操军,两方都造起高耸的瞭望台,观察敌方状况。虽然对岸在视野之内,但肉眼分辨不出人的动作。望远镜还得到一千数百年后才会出现。

昨天的雨居然停了。从清晨开始,江中偶尔出现两方的侦察船。

“看到红色幕布的船了。”察船返回报告。

“哦!大清早?”曹操露出喜色。

“那人果真要投降?”夏侯惇问话带着提醒的味道。

“应该没错,红色幕布的船一大早就出现了。据报告超过二十艘。”曹操回答。

“但愿如丞相所说的,最好不是佯降。”

“如果是佯降,目的可能想烧我们的船队。不过,昨天的雨一直下到晚上,木柴也全淋湿了。弄干木柴也要过中午才行。这批船一大早就出来了,我看上面不曾堆放有枯柴。……而且,黄盖这家伙好像真的在东吴阵营无立足之地了。”曹操说。

“但愿如丞相所言。”

夏侯惇露出若有所悟的表情。然而,年轻的曹丕却说:“也许早上故意露那些船给我们看,中午以后就回去载干柴,船只那么多,轮流回去,我们也看不出来。”

曹操严肃地盯着儿子的脸,然后呼叫幕僚,命令道:“如果江中盖红布的那批船中,有船回岸的话,一定要来报告。确实将这个命令传达给侦察船。”

而且,曹操还严令每隔一刻报告一次。

过了正午,曹操方面确定盖红幕布的船只没有一艘回过岸。

盖红幕布的船只,如同黄盖乞降书上所写的,是用皮革覆住船体的装甲兵船,也就是所谓的艨冲和斗舰。每一艘船头都尖尖的,看起来相当凶猛。

“他们会不会正在布下面晒木柴。”

说这话的人是曹丕。

“你这家伙……”曹操瞪着儿子,说道,“作战不能一疑再疑,这样就够了。想想,艨冲那么细长,哪有那么大的地方晒木柴?”

正午约过十刻,原本零落分散的红幕布船只慢慢开始聚集起来。

当时一日分成百刻,昼夜各有五十刻,一刻约略比十五分钟稍短。正午约过十刻,大概就在下午两点半至三点左右。

曹操阵营渐渐喧嚷起来。

“黄盖来投降了!”

这是军事机密,理应极为隐秘,但不知什么时候大家连要来投降的敌将名字都知道了。

“敌人要崩溃了,准没错!”

“敌人快逃啰!我们得赶紧追!”

曹操阵营已感染了胜利的气氛。

然而,站在瞭望台上的曹操,却发觉张挂红色幕布的船群正往停泊在乌林的兵船队的上风处靠拢,曹操脸色大变。

“嘿!它们打算围向上风处!……我猜的果然没错。……”站在曹操背后的长子曹丕,用不太有起伏的声调说道。

曹操紧紧抓住瞭望台的栏杆,简直就快抓碎了。

“好在我们的军船上没载多少士兵,算是不幸中的大幸。”曹丕似乎在自言自语。

曹操军将兵中很多是北方人,大多不喜欢搭船。由江陵往赤壁,大部分走陆路。因此,船上不得不堆载石头。

说起来也难怪,长江有很多地方风浪如同海上一般汹涌。所谓“南船北马”,南方人习惯坐船,在船上怡然自得,但北方人一搭上船就整个人晕头转向。曹操方面心想采取陆路比较轻松,提早到达的两天时间,正好可以好好休息。

乌林岸边虽然停泊有大批船队,但将兵几乎都已上陆。对曹操来说,庞大的船队正是从山坡上滚下来的巨石,愈大愈好,所以船只不能分散。

曹操方面将船和船之间用绳索或铁链捆绑,不知谁看到这种景象时,脱口说出“水上长城”这句形容词。事实上,这正是构筑长城防患敌人的地道北方人想法。

“切断绳索!松开铁链!”曹操张口大叫。

已经太迟了。东风正强烈地吹着。

黄盖的船群对准连锁在一起的曹操兵船队最迎风的地方,用来火攻的船一旦放火,就陆续往那个地方突进,在碰击的刹那之前,操舵手已跃身跳入水中。黄盖的船队也安排了拯救这些人的船只。

火势很快蔓延开来,一艘接一艘。

“原来红幕布的敌船在江中逗留那么久,是等我方被雨淋湿的船干啊!……中计了!”

曹丕若无其事地用手掌挡着强光,注视着正在蔓延开来的火焰。

曹操在未下瞭望台的阶梯时,已经高喊“撤退!”

“要走哪一条路?”

夏侯惇大声问道,因为四周已经哄成一团。

“看来只能走华容道。”

曹操闭起眼睛。这是十余万大军才刚通过的道路,路面已被十余万的大军和辎重车压坏,加上昨晚的雨,势必泥泞不堪,但是也只能走这条路了。

“孩儿此次负责殿后,虽然费工夫,但也沿路把路面修好了。孩儿命令士兵用枯草、木柴填埋坑洞,应该连马都可以通行。因为修补道路,延误到达时间,还被父亲责备呢。”曹丕说。

“你……”

曹操话到一半就打住了。从江陵往赤壁移师,曹丕负责殿后,因为迟到,被曹操狠狠骂了一顿。那时候这孩子一句话也没提及修道路的事。

为什么要边来边修路呢?——曹操本想这么问,但想想又作罢。

——反正会撤退,孩儿是预先准备。……

曹丕可能会如此回答。这是曹操不想听的话。曹操用有生以来最严厉的眼神瞪着儿子。

此时,曹丕仅二十二岁。而曹操五十四岁、刘备四十八岁、关羽四十七岁、张飞四十一岁、鲁肃三十七岁、周瑜三十四岁、诸葛孔明二十八岁、孙权二十七岁。夏侯惇和程普的年龄不详,大概超过五十岁吧?

由于风势的吹煽,烧船的火已蔓延到陆上的营舍。

“敌人来袭!”

情况已经够危急了,现在又加上敌人来袭,还真令人无法相信真有这一回事。

孙权与刘备联军的船队已经离开赤壁岸边,正以掩盖长江之势直逼乌林江岸。

“赶快撤退!”

曹操跨在马上,腋下夹着长矛,仰头看天空,只见燃烧船只和营舍所生的浓浓黑烟遮掉了大半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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