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九龙炮火 --鸦片战争.

英国方面在其前方排列开五只大小不一的船只。从其中一条船上放下的小艇去递交抗议信。

五小时一过,义律举起右手,五艘英国船一齐拉开了炮门。

在第一次炮击中,清军兵船上的水兵欧仕乾就中弹阵亡。由于遭到突然袭击,赖恩爵赶忙命令岸上的炮台应战。清英两国的炮战就这样开始了。

1

《中国丛报》报道当时英国人从澳门撤退的情况说:“男人、女人、儿童们,全都从他们的住房匆匆忙忙地往本国的船只上安全撤退。由小艇、帆船、洋式的中国船所组成的小船队,满载着人群,离开港口,缓缓地开走。”

英国商馆(旧东印度公司)位于澳门的东海岸——现在的南湾街。这一带叫作大码头。现在来往于香港之间的船只在西海岸带有号码的防波堤前离岸、登岸。这一带称作小码头。当时海关监督在澳门的派出机构就设在这里。清国当局的强硬命令就是从西海岸的海关派出机构发出,对东海岸的英国商馆施加压力。

义律的心情十分暗淡。本国的舆论如何还不太清楚。英国政府尚未决心对清国采取强硬政策;来自本国的训令仍然要求避免刺激清国,禁止接近虎门水道。虽然已把英国人全部收容到船上,可是并不知道今后该怎么办。他还没有想出什么高明的办法。

“一切由我来解决!”“舰队司令”道格拉斯在甘米力治号的甲板上,拍着他的厚胸脯,耀武扬威地这么说。但义律本来是海军军人,他对道格拉斯的这副无赖相很不满意,一看到他那海盗胡子就讨厌。

“窝拉疑号一到,就把道格拉斯解雇”——义律从这时起就打好了主意。

船上的英国人被谣言弄得心惊胆战。

还不仅仅是谣言。在撤退尚未完毕的八月二十四日,发生了布拉克?焦克号在澳门与香港之间遭到海盗袭击的事情。

这艘船遭到三只中国帆船的包围,被投进火罐,抢走十几箱银元和金银器皿,一名船员耳部受伤。义律向正在巡逻的大鹏营的清军兵船发出抗议,说一名英国人被削去了耳朵。英国方面怀疑是清国官员为了扰乱人心,在幕后制造了这次袭击事件。

另一方面,清国当局则推测事件是义律捏造的,目的是为了抵消林维喜事件。因为清国官吏询问被割掉耳朵的船员的姓名,并要求验伤,被义律拒绝了。

义律把船员的耳部受伤加以夸张,说成是割掉了耳朵。而且如果同意“验伤”,那就等于是把审判中的一个阶段交给清国政府来处理。这与义律在林维喜事件中所规定的“不让清国审判英国臣民”的原则是相抵触的。

从清国的官员来看,则认为:“什么夷人被割掉耳朵,压根儿就没有这回事。”

在这样的状况下,珠江河口充满了紧张气氛。

“求你们也把我带走吧。我是混血儿,除了当买办,什么工作也不会做。我希望跟大家一起到船上去,不愿在这儿受清国人的欺侮。”谊谭在义律和墨慈的面前恳切地哀求着。

英国人即将开始令人胆怯的船上生活,很希望有人能为他们同岛上或沿海的居民打交道。

义律非常高兴。他说:“不过,你现在不能在这儿上船。你一个人先到香港岛去。在那儿我会把你搞上船。我有事情要你办。”

“什么事情?”

“购买食物,弄到保险的饮水。关于饮水,现在有不少谣言。”义律说。

“我明白了。那我马上就到香港岛去。”

这样登上英国船的买办,除了谊谭外,还有好几个人。久四郎——林九思也是其中一个。

“那家伙可靠吗?”充当军师的马地臣追问义律说。

“不会有问题吧。他是个混血儿……”

对于清国当局可能打进来的间谍,英国方面也是神经过敏的。对一般的人并不轻率地留下来使用。谊谭是凭他那鹰钩鼻子和发蓝的眼睛而受到信任的。住在澳门的混血儿,一般都缺乏对国家的忠诚。

林九思不是中国人,是日本的漂流民,而且跟教会有关系,当然同样受到信任。

“清国的军队已开进前山。人数是二百。”为了进一步巩固义律对他的信任,谊谭经常报告清军方面的动态。

前山是与澳门毗连的一个乡间小镇,葡萄牙人称它为“卡萨布兰卡”。那里有一个小城寨。军队开进那里,起着把匕首放在澳门咽喉上的作用。

义律日夜盼望的窝拉疑号军舰,终于在英国人全部撤退后的第四天出现在澳门的海面上。

真正的军舰终于到来了。它和甘米力治号可不一样。舰长是斯密士大校。他是老练的军人,当然比海盗道格拉斯值得信赖。义律感到好像得到了千百万援军。

九月一日,义律依仗这艘窝拉疑号的威力,向葡萄牙的澳门总督建议说:“如果同意英国人返回澳门,我们可以负起保卫澳门的责任。”

澳门总督说了“许多遗憾之辞”,婉言拒绝了义律的建议。

原因很简单。——前面已经说过,由于葡萄牙人在澳门有特殊居住权,他们不愿引起争端;另外,如果接受英国人的建议,澳门本身也有被英国夺走的危险。

九月三日,林则徐来到澳门。葡萄牙的澳门总督用仪仗队出迎。

林则徐赠给总督色绫、折扇、茶叶、冰砂糖等;并用牛肉、羊肉、面包和四百枚洋银犒赏了葡萄牙士兵。这是对他们谨遵天朝命令、驱逐英夷的褒奖。

2

“夷人好治宅。”——林则徐在进入澳门那天的日记上这么写道。可见他对葡萄牙人的“重楼叠屋”的住宅很感兴趣,但对他们的服装则作了严厉的批评。

葡萄牙的男人穿的是紧身的衣服。当时中国绅士的服装是“宽衣”。这种不适合劳动的服装正是绅士的象征。穿上这种宽大的衣服,不便于做出粗野的行动,更不能打架斗殴。

而葡萄牙人却穿着裹在腿上的细筒裤和束在身上的西服背心。这是既能跑又能跳的匹夫野人的服装。

林则徐讥讽地在日记上写道:“如演剧扮作狐兔等兽之形。”意思是说,夷人的衣服就好像是扮演滑稽的狐狸所着的服装。

从“朝廷”、“朝政”等这些词中可以了解,当时的政治活动是在早晨进行的,中国的官吏起床特别早。

这天林则徐上午五点刚过就从前山出发去澳门,上午九点多就踏上了归途。

午饭是回到前山吃的,下午三点到达距前山北面二十多公里的雍陌,在这里遇上暴雨,和两广总督邓廷桢一起宿于郑氏祠。

碰巧遇上从广州去澳门的海关监督,晚饭是三人在一起吃的。予厚庵去澳门的目的,据说是视察海关的澳门派出机构。

“贸易不能正常化,关税收入日益减少。这可是一个棘手问题啊!”在吃饭间,予厚庵谈出了这样的话。

“不过,为了永久禁除鸦片,这不过是大问题中的一个小问题。我们暂且忍耐一下吧。”林则徐这么说。但他突然感到奇怪,心里想:“这是很简单明了的事,厚庵应当完全理解。可是他为什么现在又说出这样的话呢?”

林则徐虽努力了解外国的情况,但他还没有完全摆脱传统的中华思想和蔑视外夷的观点。他在澳门看到葡萄牙人的情况,就得出“真夷俗也”这样一个轻蔑的结论。由此也可看出他的思想。英国人把贸易视如性命,但天朝并不把每年区区几十万两的关税收入当作回事。——他还没有改变这样的想法。

“时局是这样,北京不会因为关税收入减少而责备你。”邓廷桢从旁安慰予厚庵说。

“问题不仅是关税啊。”予厚庵结结巴巴地说,“公行和茶商的买卖不振,茶场的工人和搬运的伕子一旦失业,民力的损伤就会扩大。”

林则徐更加感到奇怪了。厚庵最近的态度与以前不一样了,叫人难以理解。在筹措军费上使人感到他在采取不合作的态度。

这不能不令人感到,是什么人——反战或希望维持现状的什么人——影响了眼前的厚庵。就近处来说,这些人可能是公行的商人。

是伍绍荣影响了他吗?最近予厚庵经常与伍绍荣会面,林则徐对此已有所耳闻。不过,厚庵所处的地位是监督公行;而且目前是问题成堆的时期,从职责上来说,同公行的总商经常碰头也是无可厚非的。

是不是受比伍绍荣更大的人物影响呢?林则徐的脑子里浮现出北京的大官儿们的面影。穆章阿和琦善等人对他的行动是不会袖手旁观的。他不由想到这些人正在搞什么诡计:“是他们在包围着予厚庵吧?”如果他们想要在当地拉拢什么人,恐怕再没有比掌握财政大权的予厚庵更有用的人了。

这天晚上,厚庵与林、邓两人分散住在另外的地方。

第二天——九月四日,林则徐凌晨四点从雍陌出发,黎明过平迳岭,上午九点到达香山县。从香山坐船赴虎门。他一整天坐在船上,巡视了海面。

船溯珠江而上。而在相反方向的九龙,响起了可以称之为鸦片战争前哨战的炮声。

3

在英国人退出澳门的同时,钦差大臣与两广总督向沿海村民发出了命令,禁止给英国人提供食物,阻止他们登陆。

任何命令在刚发布时都有很大的约束力。

“最近刚发出命令。这个命令有点太过分了。不过,过些日子也许还可以想点什么办法。”谊谭在九龙购买食物,村民们都感到害怕,不敢同意;提出只要用小船把食物送到夷船就按时价加倍付款的条件也不起作用。

“这可不好办了!”谊谭抱着胳膊沉思起来。他的口袋里装有从墨慈那儿领来的洋银。

“这可是发财的好机会啊!”谊谭的脑袋瓜子飞快地转动起来。

这不是跟开店的商人做买卖,而是和从不相识、毫无关系的村民打交道。就说对方要求预付货款,因此把钱付给了对方;然后说对方可能是害怕钦差大臣,收了预付款而不送食物来,于是把货款昧下来。——嗯,这个主意不错!这样一来,口袋里的洋银就变为自己所有了。谊谭脸上露出了微笑。

他乘着黑夜,驾着小船,来到英国船上,向墨慈报告说:“他们说明天拂晓把东西给我们送来。我可费了好大的劲啊!死乞白赖地恳求,好容易才以预付货款的条件把买卖谈妥了。”

“是么。肯定会送来吗?”

“我想不会有错。”

“是么。这次你辛苦了。”

谊谭内心里暗暗好笑,心里想:“大洋八百块!这买卖不错啊!”

英国船撤离澳门的时候,尽量往船上装食物。但是,生鲜食品很快就感到不足了。谊谭出去采购的也是蔬菜和水果。肉食眼看也快完了。

谊谭回到英国船上是九月三日。第二天——四日的早晨,应当送来的食品却没有送来。本来就没有做这笔买卖,当然不会有人送东西来。谊谭表面上装作极其愤慨的样子说:“是叫人家给骗了吗?他妈的!这怎么办!”

英国难民团的头头们聚集在窝拉疑号军舰的船舱里。谊谭在他们面前故意做出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墨慈看到他这么生气,反而安慰他说:“得啦,附近有这么多的兵船,那些家伙虽然答应了,也会有所顾忌。不是没有原因的。”

“不!按照约定好的办法,在拂晓前送来,是不会被发现的。这些乡巴佬,一定是一开始就打定了主意,要诈骗预付款。”道格拉斯在一旁大发雷霆说。甘米力治号的船长道格拉斯故意大唱高调。由于正规军舰窝拉疑号的到来,他的地位已经被架空,所以气势汹汹地大唱高调,以显示自己的存在。

“放他几炮,这样就会老实了。”道格拉斯敲着桌子说。

“只要有义律先生的命令,任何事情我都可以做。”窝拉疑号舰长斯密士刚来不久,对情况还不太了解。他这么有节制地说。他具有典型的军人素质,很少说话,表面上虽不像道格拉斯那样活跃,但反而叫人感到可以信赖。

义律的心在唾沫飞溅的道格拉斯与沉着寡言的斯密士之间摇来晃去,拿不定主意。

“怎么办?”义律情绪焦躁。他认真地考虑了买不到生鲜食品的问题,觉得,“一开始就是这样的状况,将来更叫人担忧。”

其实正因为是刚刚开头,所以才这么困难;随着时间的推移,命令的威力就会逐渐削弱,弄到食品的可能性就会增大。可是义律却担心现在如不立即采取什么措施,将来会更加麻烦。

“好吧,试一试看吧。”他小声地这么说。

“不这么干就是失策!”道格拉斯说。他把手指关节扳得咯咯地响。一旦开炮,就可以发挥他海盗的才能。由于正规军舰的到来,他在人们心目中的地位已经开始削弱,通过开炮,将会重新恢复他的地位。

“等一等。开炮威吓威吓也未尝不可。不过,我们要考虑一下后果。”军师马地臣插话说。

“以后的事以后再考虑吧。”道格拉斯不服气地说。

“不,还是应当事先考虑。”

“马地臣先生,这是为什么?”义律问道。

“你也知道,清国的官吏最看重形式和体面。开炮之后,我方不留个台阶下是不行的,对方同样也是如此。所以念点咒文,使双方都能巧妙地下台阶,这样不是更高明吗?”

“咒文?”

“就是说,事先要递交一封抗议信。如果五小时之后不予答复,我们就开炮威吓。以后我们就有了理由,说是因为递交了抗议信而没有得到答复。对方也可以找到一个借口,说是由于下级官吏的怠慢,没有把抗议信呈报上级,这样就保住了面子,彼此都有台阶可下。”

“有道理。……”

义律听了马地臣的建议,写了这样的抗议信:数千英国臣民的食品正常供给在这里遭到了阻挠。如果这种状况继续下去,今后必然会不断发生纠纷。那时,贵方应对其后果负责。我们完全是“为了和平与正义”而发此信。

欧兹拉夫把抗议信译成了汉文。英国人乘小艇靠近正在海上巡逻的清军兵船,递交了抗议信。

4

发出这封抗议信本来就不期望得到回音。

清国官吏原则上不准同夷人直接交涉,当然也不能随意地答复。事情十分明显,如果是重大问题,将会向广州请示;至于像兵船影响购买食物之类的抗议信,当然不会予以重视。

义律是绅士,只是漫不经心地不时地看一看表,而道格拉斯则公开地眼瞪着表,等待着战斗开始。

五小时过去了。一小时以前,各船已经做好了开炮的准备。地点是在九龙洋面,距英国船停泊地尖沙咀约十公里。清军的三艘兵船正在那里游弋。指挥官是大鹏营的参将赖恩爵。

英国方面在其前方排列开五只大小不一的船只。从其中一条船上放下的小艇去递交抗议信。

五小时一过,义律举起右手,五艘英国船一齐拉开了炮门。

在第一次炮击中,清军兵船上的水兵欧仕乾就中弹阵亡。由于遭到突然袭击,赖恩爵赶忙命令岸上的炮台应战。清英两国的炮战就这样开始了。

英国人有一种蔑视对方的心理,认为清国的海军连大炮也不会开。其实当时沿海的水师因受过提督关天培的严格训练,已经不像过去那样孱弱,早就能够相当准确地操纵炮台的大炮了。

“嗨——!嗨——!”在甘米力治号的甲板上,道格拉斯像猛兽般咆哮着,指挥着炮战。现在是他显示自己的绝好机会,所以他尽量摆出一副引人注目的架势。他傲慢地认为清军炮台的炮弹不会打准。可是却大出他的意料,炮弹在英国船周围很近的地方落下来,激起冲天的水柱。

“敌人的炮弹不会打中我们!落在附近的炮弹是偶然的!”道格拉斯挥舞着双手,声嘶力竭地斥责着部下。这时,一颗炮弹在他的身边开了花,把一部分船栏杆炸飞了。

“嗨——!”道格拉斯狂吼了一声,倒在甲板上。

“没什么!”接着他又这么大喊了一声,咬紧牙关站了起来。从手腕上流下的血,吧嗒吧嗒地滴落在甲板上。

“司令官!”水手们喊叫着跑到他的身边。道格拉斯喜欢人家叫他司令官,而不愿叫他船长。

“司令官,到船舱里去吧!”水手们把他抱进了船舱。他在进船舱之前,一直瞪着眼睛盯着九龙的炮台。

这次炮战是从午时开始的。英国支援的船只很快就从尖沙咀开来,增强了进攻的力量。

清军兵船一边开炮,一边向海岸撤退。兵船上拉着铁丝网,以防被炮弹命中。但是,看来没有多大作用。

据说英国船队停止炮击、开始撤退是在戌刻。就是说相互炮击是从中午一直持续到日落。听起来好像是展开了一场壮烈的海战。其实它跟现代战争不一样,战斗的速度相当缓慢。而且英国方面虽开出一艘军舰和十多只武装商船,但其主要目的还在于威吓,所以并没有出现拼死决斗的状况。

清军方面除了前面说的欧仕乾在战斗开始时阵亡外,水兵陈瑞龙在用步枪狙击敌船时,反而被敌弹打中,当场死亡。阵亡的只有这两个人。另外向上的报告中说:重伤二人,轻伤二人,但并无生命危险;兵船也有损坏,因中弹而进水,或部分破损,但能很快修复。

据记载,英国船队方面虽有折断桅杆之类的部分损坏,但无人死亡,仅有四人负伤。手腕受伤的道格拉斯当然是其中之一。看来他的运气是够糟的。

也许是幸而事先发出了一封抗议信,这次炮战并没有成为构成重大冲突的直接原因。由于马地臣的出谋献策,在九龙炮战之后,义律立即通过澳门的葡萄牙当局,向清国官吏解释说:这是为了生存而不得已采取的行动。我方现在仍然唯求和平。

应该说这次九龙洋面威吓性的开炮,还是收到了一些效果。这次事件确实刺激了广州的上层,也给基层的战斗部队带来了动摇。在炮战中可能丢掉性命的,毕竟是第一线的士兵

“由于得不到食物而产生的仇恨是可怕的。食物的交易就睁一眼闭一眼吧!”终于有人说出了这样的话。以后向英国船去兜售食品的小船,等于是免验放行了。

英国方面的记录也记载说,食品的价格比时价略高。这意味着向英国船提供食品的危险已经大大地减少了。可以想象这是沿海乡村的居民同水兵之间已经达成了默契。由于这种默契,双方都可获得利益,一方可以不必打仗,另一方可以通过兜售食品而获利。

九龙洋面发生冲突的九月四日,正是前面所说的林则徐访问澳门的第二天。他在这一天乘船巡视了海面。但他是朝着与九龙相反方向巡航的。

这次发生的冲突,林则徐在九月十八日——即事件发生的两周之后才向北京报告。在这篇奏文中,写着因我方炮弹命中敌船,“夷人纷纷落水”,“渔舟迭见夷尸随潮漂淌”,并引述新安县知县梁星源的报告,据说夷人从海中捞起尸首,悄悄地掩埋了十七具。

向上级报告战况,一般都要把自己一方的伤亡缩小,对敌人的损失加以夸大。九龙的指挥官赖恩爵给林则徐的报告也是经过了一番粉饰的。

不过,林则徐早就知道了事实真相。他已把石田时之助再次派往九龙,同时又和打进英国船队的简谊谭保持联系,双方的实际损失情况早已原原本本地传到钦差大臣的耳朵里。

应当向朝廷奏报到什么程度呢?来自现场的正式报告,根本没有证据加以证实。看到敌兵纷纷落水,——毕竟只是看到;据说渔船上的人亲自看到敌尸漂淌,——只不过是听说看到了;听说掩埋了十七具尸体,也只是风闻,无法确定其地点,把尸体挖掘出来看看。

赖恩爵送来三顶英国水兵的帽子作为证物,说是淹死的敌兵的遗物。——在战斗中,在甲板上被风刮走帽子,这乃是常有的事;很可能是在战斗之后,有两三顶帽子漂流到岸边。

林则徐在心里暗暗地笑起来。但他还是煞费苦心地考虑了给北京的报告。关于英国船开炮的动机,简谊谭作为一个当事人,早已送来了一份充满自信的报告。——不过是英国人为了便于获得食物而进行的威吓,并不是有预谋,而是临时决定的。

“时机尚不成熟!”林则徐这么认为。海陆两方面的志愿兵刚刚开始训练;为了把仗打得出色,当前他最需要的是时间;如果对方并无真正要打仗的意思,现在就不应该深究这次事件。

“要更加严厉地禁止鸦片走私!”林则徐首先向海口的各部队重申了这道命令。这道命令带有微妙的含义。从表面上看,不过是过去的命令的重申。但是,再一次发出了这样的命令,是强调首先要严禁鸦片,因而也可以解释为把监视英国人购买食物放在次要地位。

九月十五日,接到澳门的谍报,说义律偷偷进入了澳门。第二天——十六日,收到澳门同知蒋立昂同样内容的正式报告,说义律通过葡萄牙当局(西洋夷目)“乞诚”。所谓乞诚,就是要进行辩解,乞求重新和好。

“看来谊谭的情报还是正确的。”

林则徐摸清了英国方面的想法,与十七日来到虎门的邓廷桢商量之后,草拟了奏折,十八日呈送北京。奏折中关于九龙炮击事件的部分,原封不动地抄录了赖恩爵的粉饰报告。他认为报告打了胜仗,皇帝就不会发脾气了。

“限定的时间一天一天地少了!”林则徐仰望夜空,低声地这么说。他在这一天的日记上写道:“……时见月华。”

5

由于林则徐下了带暗示性的命令,再加上与第一线官兵及沿海居民的利益一致,英国船队购买食品比以前容易多了。

“好容易松快一点啦。还是因为放了大炮啊!”哈利?维多首先为他卧病在床的好友约翰?克罗斯高兴。

“不过,我讨厌大炮的声音。”约翰用微弱的声音说。

这里虽是尖沙咀的海面,但九龙洋面的炮声还是听得很清楚的。约翰的病情一直没有好转。从广州撤到澳门,又由澳门被赶到海上,这样急剧的变化当然对病人没有什么好处。

“我愿意以自己的身子来为大伙儿赎罪。这也许是我的使命。我感到还是在人世好。……”约翰经常这么说。哈利每听到这样的话,总感到一阵凄凉。

孙子兵法》上写道:“围师必阙”。完全断绝了退路的军队,就会拼死决斗。所以包围了敌军,一定要给敌军留出一条退路。这是一种战略。《六韬》上也有同样的说法,认为穷寇一定会死战,因此要“置遗欠之道”。

英国船队已从澳门被赶出来,如果在海上又得不到食物,那就保不定会成为“穷寇”。九龙炮击也许就是这种穷寇的表现。

林则徐决定在这里“置遗欠之道”。他遵照“穷寇勿追”这一传统的兵法原理,开了一条获得食物的道。但另一方面,他决定更加严厉地禁止鸦片走私。

对于恶劣的鸦片走私船,清国方面早已记录在册,密切注视。记载在册的鸦片船中,行为最恶劣的要数英国船巴基尼亚旧译丹时那。号。有情报说,巴基尼亚号于九月十一日晚开进了谭仔洋。这是附近的渔民向官吏报告的。

守备黄琮率领兵船赶赴谭仔洋海面,于九月十二日上午四时左右发现了一艘好似巴基尼亚号的大船,船旁靠着一只小艇。悄悄地近前一看,大概是鸦片交易已经完毕,从大船上垂下一个绳梯,三四个黑影溜进了小艇。接着小艇就飞速地划走了。

黄琮立即下了决心:“好,小家伙不管它,干巴基尼亚号!”

四周一片漆黑,要追小艇的话很容易迷失方向,对付巴基尼亚号这样的大船,不需要这样的担心。

兵船中有一个人略懂一点洋文。

“怎么样?肯定是那只船吗?”兵船悄悄地靠近商船,黄琮问这个人说。

这个懂洋文的人辨认了一下船尾上浮现在黑暗中的白色文字,回答说:“嗯,看来不会有错。”

于是兵船上点起几个灯笼,突然鼓噪起来。大船上的人以为有什么事情,两三个水手来到甲板,瞅着下面问道:“这样深更半夜,有什么事吗?”

因为说的是外国话,兵船上的人不知道对方在说什么。那个勉强认识一点洋文的人,却根本不会外国话。

“搜查船舱!”黄琮大声地喊道。可是对方也不懂他的中国话。

商船上另一个水手来到甲板上,想探身往下瞅一瞅。这时,他把手放在旁边大炮的炮身上。当时是海盗横行的时代,贸易商船也是武装的。但黄琮一看甲板上的水手把手放在炮身上,就认为要开炮。于是他毫不犹豫地下令:“投掷火斗火罐!”

所谓“火斗火罐”是一种投掷武器,大概像原始的火焰瓶。兵船上准备了很多火斗火罐,水兵们抓起来使劲地投向商船。

清代有一种喷射毒焰的武器,叫做“喷筒”。筒内安一个齿轮状的部件,上面带有小玛瑙石,向轴头冲击,立即像打火机那样发火,点燃充塞在筒内的硫磺等各种药粉,喷射出剧烈的毒气。据说药粉的调配始终是保密的。不过,火斗火罐并不是用毒焰来消灭敌人,目的只是引起火灾。

接连不断地投进商船的火斗火罐,打在桅杆上,像焰火似的火花四射,在甲板上爆炸的也燃烧起来。

“起火啦!”船上一片混乱。

“到处都起火啦!”“这是怎么搞的?”“不行啦!”“快跳海吧!”

从睡梦中被叫起来的船员们,一点也摸不着头脑。总之,船被大火包围了,船员们慌忙朝海里跳去。好在离岸近,还可以游水逃命。

这是一场意想不到的大火,谁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怎么就弄成这个样子呀?是遭到了大规模的海盗袭击吗?”

连船长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不知道也是有原因的。这只船并不是巴基尼亚号,而且不是英国船。它是在马尼拉航线上航行的西班牙的贸易船,名字叫毕尔巴罗号。它遭到了从未经历过的袭击。

最先是沿海渔民听到这只船的名字,认为它就是巴基尼亚号,报告了官吏;接着是兵船上唯一的一个能辨认一点洋文的家伙也认为如此。毕尔巴罗和巴基尼亚两字相差虽然很大,但发音有点相似。这给它带来了厄运。

黄琮活捉了两名未来得及逃跑的水手,洋洋得意地凯旋而归,向上级报告他进攻并烧毁了鸦片走私船巴基尼亚号。

林则徐在九月十八日的奏折中当然也写进了这一“辉煌的战果”。

关于这次“巴基尼亚号事件”,第二年二月,马尼拉政厅派遣了使节哈尔贡去澳门,与清国当局进行了谈判,好容易才得到解决。大概由于没有闹出人命,仅是赔偿问题,所以比较顺利地达成了协议。

另外,九月十二日拂晓急忙离开毕尔巴罗号划走的小艇,并不是鸦片走私船,而是来出售生鲜食品的小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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