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宴 --萨朗波.

在迦太基城厢梅加拉哈米尔卡尔府花园里,雇拥兵正在大设酒宴,为了纪念埃里克斯战役,这些雇拥兵曾经由哈米

尔卡尔在西西里岛统率过。主人不在家,况且法不则众,所以他们就无拘无束地大吃大喝起来。

那些脚穿青锔厚底靴的军官们把宴席摆在花园中央的大

路上,饰有金色流苏的紫红色顶篷下面。顶篷由马厩的墙边—直张到宫殿的第一层平台那里。普通士兵则散坐于树下,那些平顶建筑像仓库、城市榨房、兵器库、象院、关猛兽的深坑散于树木之间。

厨房旁环绕着无花果树;埃及榕树林仲展到一簇簇葱茏的小树丛边。那里棉花银絮映衬着石榴花;果实累累的葡萄藤攀上了松树的枝桠;梧桐树下有片玫瑰竞相开放,百合花随风瑶曳,小经上铺着些黑色的细沙,细沙里挽着些珊瑚的碎末;两行绿荫荫的柏树如方尖碑似的排列在花园中央的柏荫大道两旁。

花园尽头,是用奴氷底亚黄斑大理石砌成的宫殿。宽厚的底座上磊四层平台;宽直的楼梯是乌木做的,他们用被俘战舰的蚬首作为楼梯角上的装饰;朱红的大门被一个黑色的十字隔为四块,下有铜网挡住虫竭,大门上方的空隙则被镀金铜棍徘成的栅拦护住。士兵们觉得,这座富丽而粗扩的建筑,正如哈米尔卡尔的面容,显得庄重,难以捉摸。

元老院指定在哈米尔卡尔府上设宴。那些在埃斯克姆祌庙养伤的士兵大清早就开始往那里赶,拄着拐棍,一步一步地蹭到那里。来的人络绎不绝。每条小径都有士兵浦来,就像一股股注人湖中的激流。从树木之间可以看到那些供厨房役使的奴隶赤裸着上身慌慌张张地跑来跑去,惊得草地上的羚羊咩叫着四散逃开。夕阳西下。柠檬树的芳香使这群浑身

臭汗的人发出的气味更加恶浊难闻。

什么种族的人在那里都有:利古里亚人、卢西塔尼亚人、巴力阿里人、黑人,还有罗马的逃亡者。这边讲着一重浊趵多里安那边却响起克尔特语战车般隆隆作响的口音:爱奧尼亚语的尾音与沙漠地区语言的像豺狗嗥叫似的粗厉刺耳的辅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希腊人身材修长,埃及人耸起双肩,卡塔苇兰人腿肚子宽厚。卡里亚人傲然摇晃着头盔上的羽饰;卡帕多西亚的弓箭手身上用草汁画着大朵的花儿;几个身着妇女长袍的吕底亚人,踏着拖鞋,戴着耳环,也在那里吃饭。有些阔人们抹了一身朱砂,看上去犹如几尊塑傢。

他们或以理服人懶洋洋躺在坐垫上,或聚拢在托盘前着吃喝,或趴在地上把一块块肉扯到自己跟前,然后支起胳賻狼吞虎咽,那种安详的姿势,真像是狮子在撕碎猎物。来晚的人两眼盯奢被猩红毯子罩住半截的矮桌,等着轮丄自己来哈米尔卡尔府的厨房无法应付这种场面,把大批的奴隶、碗碟、床榻送来。只见花园中央燃起几堆明亮的大火,正在烧烤全牛,颇係是在战场上焚烧尸体。歉上茴香面的面包、干璐比铁饼还重、斟满美酒妁双耳爵,放在插满鲜花的金丝细工花篮旁边的盛满水的双耳金属杯,杂乱的摆放在那里。人人都因终于能够尽情吃喝一顿面眉开眼笑,歌声此起彼伏。

上来的头一道菜,是盛在黑花红底陶碟里^浇上绿色调味汁的野禽;然后,是从布匿海滩捡来的形状各异的海贝;还有用小麦、蚕豆和大麦熬的粥.以及盛在黄琥拍盘子II的枯茗烧蜗牛。

工夫不大,各种肉食摆满了餐桌;带角羚羊、全羽孔雀、甜酒炖整羊、母骆驼腿、水牛腿、卤汁剌猬、油炸知了和糖演睡鼠,塔拉&尼木盆里,番红花粉中间,漂浮着大片的肥油。这些菜肴全都浸没在卤汁、块菰和阿魏油里。堆得像金字塔般的水果坍倒在蜂蜜糕饼上。就连异賅人搛恶的迦太基名菜一用橄枨渣喂肥的大肚子粉红毛皮小徇,也照样端了上来。每上一道菜。就引起一阵欢呼,大家越吃越来劲。头顶上盘着长发的高卢人争先恐后大把地摟取西瓜和拧樣,连皮一同啃起来;从未见过龙虾的黑人被它们红色的尖刺划破了脸;那些刮光了脸、皮肤比大理石还要白皙的希腊人扔掉了盘子里的残?!冷灸;面穿着狼皮祆的布吕锡奥牧人则不作声地埋头大吃大嚼。

夜幕降临。他们撤去张在林荫大道上的顶篷,点着了火把。

斑岩石的钵子里燃饶着石油,大兵们被那些献给月神的猴子们的惊叫逗得捧腹大笑,这些猴子是被火把的搔曳的光亮吓惊的。

长长的火苗在青铜铠甲上摇摆。锒崁宝石的盘碟在火把的映照下,炜耀着各色的光辉。杯口锒有凸镜的双耳爵映出无数放大了的人和物,看呆了挤在周围的士兵-他们朝凸镜扮着鬼脸,聊"自乐。他们把象牙澜脚凳和黄金抹刀从桌子上万扔来扔去;大口大口地痛饮盛在羊皮口袋里的各种希腊酒、封在双耳尖底瓮里的坎帕尼亚酒、装在木桶里运来的欤塔布连酒,以及枣子酒、肉挂酒和莲子酒。地上积起一汪汪的酒,一走一滑。肉食的热气和大家呵出的水汽直上树桷&咀嚼声、说话声、趺声、杯盏的叮当声、坎帕尼亚酒坛跌碎的声音或大银盘发出的淸脆悦耳的声音响成一片。

借着浓浓的酒意,想起了迦太基人的不公道。的确,共和国被这场战争耗得财穷力尽。任凭所有撤回来的队伍在城里越聚越多。他们的统帅吉斯孔做事小心谨慎.他让这些部队分批回城,原以为这种方法可以轻松的偿还他们的军饷,元老院却以为拖欠7去他们就会同意削减一些。然而人们如今又因为无力支付军饷而僧恨起他们来了。在平民百姓心中,这笔愤务与卢塔提乌斯索取的三千二百欧溥塔兰赔款毫无区别,因而他们也和罗马人一样成了迦太基的敌人。这些雇栩兵很清楚,因此他们便以种种威胁和越轨行为来发泄心中的不平。后来,他们又要求为他们在埃里克斯峰的一次胜

利举行^大的宴会,元老院做山了比^,^以此对3初竭力主战的哈米尔卡尔进行报复。这场战争的结局使哈米尔卡尔的一切努力化为灰烬,他对迦太基感到心灰意冷,于是将雇佣兵的指挥权交给了吉斯孔。这次元老院有意利用雇佣兵迁怒于他,于是指定在哈米尔卡尔府设宴,丼且让他一人承担宴会浩大的开支。

雇佣兵们见共相国不得不做出了让步,得意洋洋,以为终于可以带着他们的卖命钱返回老家。然而他们觉得和自己付出的辛劳相比,所获的报酬甚少。他们互相展示自己身上的伤疤,叙述自己经历的战斗、到过的地区和家乡的狩猎情景,模仿猛兽的吼声和跳跃。后来他们又恶心地打赌,把脑袋伸进酒坛,狂喝不止,活像干渴已极的骆驼。有个身材高大的卢西塔尼亚人,奏孔里喷着火,一手举起一个人,跨过一张矮桌。有些拉栖第梦人灰甲不卸,跳看歩伐笨重的舞。还有些人学着女人的步态,边走边做出淫猥的姿势。另一些人脱光了衣服,像角斗士一样,在杯盏之间格斗。一队希腊人围着一个绘有仙女的酒坛跳舞;一个黑人用牛骨敲打一面

空然,一种哀伤的歌声响起,一种有力而柔和的歌声,在空中跳跃,宛如扑打翅膀想要高飞的受伤的小鸟。

那是关在地牢里的奴隶们的敉声。几名士兵一跃而起.躲在黑夜里放出他们。

当他们回来时.在一片喊声和尘埃中赶来了二十几个人,个个脸色苍白,很容易识别出来。一顶黑色的尖顶小毡帽扣在他们剃光的头上,穿着木屐,铁索锒铛,发出仿佛四轮货车滚动的声响。

他们来到林荫大道后便散人人群,众人纷纷向他们询问。其中有个人却站在一旁。从他内衣撕破了的口子里可以看到他肩膀上几道长长的伤疤。他低着头,满腹疑虑地四下手持兵器的人对他并无恶意,才在一声长叹后嘟哝着、傻笑着,一串串亮晶晶的泪珠衮滚而下,洗刷着他的面庞。随后,他抓住一只盛满酒的金属杯的双耳,双手擎起,铁链从胳膊上滑落,他仰望夜空,说道:

"首先,向你致敬,救苦15难的埃斯克姆大神!我的家乡称他为医神。也向你们致敬,泉水、光明和森林的众神!向你们致敬,高山、洞府里的众神!更要向你们致敬,盔明甲亮、孔武有力、还给我自由的勇士们!"

说完,他丢下酒杯,讲述起自己的经历。大家都叫他丝本迪于斯,他是在埃吉纳战役中被迦太基人抓获的。他用希腊浯、利吉里亚语和布匿语再次对雇佣兵们表示谢意,亲吻他们的手。最后,他又颂扬他们的酒宴,但他惊异为什么在宴会上没有摆出神圣军团的金杯。六面体的金质大杯,每面都嵌有一串纯绿宝石的葡萄,请一色的、身体最高的年轻贲族组成的近卫军团拥有这只金杯。这是一种特权,―种几乎具有宗教色彩的荣耀,在共和国的一切宝器中,最便雇佣兵们垂涎的莫过于此。正是因为如此,他们僧恨神圣军团。有人甚至为了使用这种金杯饮酒的不可名状的乐趣面甘冒杀身之祸。因此,他们命人去取金杯,金杯存放在一个由商人绍成的聚餐会^西西特会。奴隶们回来说,西西特会的人在这个钟点早巳人睡『。

"叫醒他们!"雇佣兵们叫道。

第二次交渉的结果,奴隶们回来说,金杯锁在神庙里。"打开庙门!"他们叫道。

奴隶的胆战心惊的道口出了真言:金杯在吉斯孔将军手里。他们又叫道:"叫他拿来!"

过了一会,神圣军团护卫着吉斯孔出现在花园的尽头。他头戴镩满宝石的金冠,周身上下被一个又亮又大的黑色的斗篷裹着,斗篷扣在金冠下面,直垂到座下的马蹄,遥望中被于星星的夜色之中,只看见那部花白的胡须,闪亮的金冠,和拍打着胸膛的三串饰有蓝色玉睥的项链。

他一进来,士兵们都欢呼雀跃,齐声喊道:

"金杯!金杯!"

他首先声明,就他们的勇敢而言,他们的确配得上使用金杯。士兵们雷动的掌声和着欢呼响彻夜空。

他很了解他指挥过他们并且和最后一支队伍乘坐最后一只战艉归来。

"说得对!说得对!"他们纷纷喊道。

吉斯孔接着又说,共和国向来尊重他们的民族差別、风俗习惯和宗教信仰,他们在迦太基一切都自由!至于神圣军团的金杯,那是私有财产。这时史本迪于斯身边的一个高卢(突然跃过矮桌,直奔吉斯孔,拨出宝剑,并挥舞着。

将军并未因此停止演说,只用手中那柄沉重的象牙权杖照他头上打了一下。那个蛮子应声倒地。高卢人都怒吼起来,坯有被他们的怒火感染看的雇,要将神圣军0—扫而光。吉斯孔见他们脸色越发苍白了,就耸了耸肩膀。他想到他的勇敢对于这帮狂怒的野蛮人没有丝毫的作用,不如以后略施计谋予以报复,于是他对手下的卫兵做了个手势,缓缓退去,到了门口,他又向雇佣兵们转过身来,对他们喊道,他们会为此感到后悔的。

酒宴又重新开始了。然而吉斯孔有可能再度回来,把这个紧挨着迦太基最后一道坡墙的郊镇包围,把他们压至城下一举歼灭。因此,他们虽然人数众多,却感到势单力薄。这座躺在他们脚下,沉醒于苍茫暮色中的大城,它那些千层万叠的阶梯、黑影幢幢的商大房屋和那些比它的居民更残忍、更难以捉摸的神祇,都突然使他们害怕起来。远处,;I盏舷灯摇动在海湾里,星星点点的灯光透过日神庙。他们想起了哈米尔卡尔:他在哪里?为什么缔结和约后他就把他们扔下了?他几许不过是为了消灭元老院才和他们争执,玩弄一种花招?他们无处发泄的怨恨全都抛到他的头上,相互感染的怒火越烧越旺,越激越旺,大家诅咒起他来。这时梧桐树下围了一大堆人4只见一个黑人瞪着两眼,扭着脖子,嘴里吐出沬,四肢拍打地面,满地打滚。有人嚷道他中毒了。大家便都以为自己也中了毒。他们扑到那些奴隶身上,一片可怕的喧嚣如山洪暴发,破坏一切的疯狂心理席卷了这支醉醮圜的军队。他们碰到什么打什么,见东西砸东西,见人杀人。有的把火炬扔进树丛,有的紧挨着狮圈的栏杆,放箭射杀狮子。最胆大妄为的竟冲向象群,要砍下象鼻,吃掉象牙。这时,有几名巴利阿里投石手想要痛痛快快抢掠一番,便绕过了殿角。一片用广腠编成的高大^笆挡住了他们的去路。他们用匕首割断锁门的皮带,来到另一座草木修剪得十分整齐的花园。宮殿的这一面朝向迦太基城。一行行白花,首尾相接,在湛蓝的地面上抛出一道道极长的曲线,難星星在苍穹里流星。混馨甜蜜的芳香从黑郁郁的灌木丛中散发出来。有些树干上抹着朱砂,就像柱子上沾满了鲜血。十二

个锔座8立于花园当中,每个锎座上托着一个大玻瑱球,空着的巨大眼珠。士兵们用火把照着路,在深翻过的地面的斜坡上趺跌撞撞地走着。

—个小湖跃人他们的眼帘,湖面被几道蓝石隔墙隔成若干水池。水波清澄,火炬的亮光颤动着,一直照到湖底,湖底由白色鹅卵石和金晃晃的沙子铺就。湖水鳞光跳跃,翻着水泡,几尾嘴边挂着宝石的大鱼浮上了水面。

士兵们狂笑着用手指钩伴鱼鳃,将它们带回宴席上去。那是巴尔卡家族的神鱼,它们的祖先是鳕鱼。雇佣兵一想到这是在亵渎迦太基人的神物,便胃口大开。他们急忙往铜皤底下添火,极为开心地看着美丽的大鱼在沸水中挣扎扑士兵们海潮般地后浪推着前浪。他们现在不再害怕。大家又开始酗酒。额头上滚落下大滴大滴的汗水,把他们的内衣打湿。他们觉得桌子像战舰似地摇晃起来,便用两只拳头撑着桌子,圆睁醉眼向四下跳望,用目光吞咽自己驭手拿不了的东西。有些人在狸红色的桌布上、菜肴中间走过.把象牙凳和玻璃瓶踩得稀烂。歌声与躺在破坏碎盏间的垂死奴隶咽气的声音响成-片。他们耍洒.要肉、耍盒钱,还嚷着要女人。各种语言说的各种胡话渗在一起,看到充满水汽便自以为是在浴池;看到树丛便想象自己正在狩猎,于是像铕杀野兽-一样追逐着同伴。所有的树木都着起火来,一股股蛾旋状的白烟从髙大的树丛中升起,好似一座座开始冒烟的火山。喧嚣声越来越大,受伤的狮子在黑暗中狂吼不止。

官殿的最髙一层平台忽然灯光通明,正中的大门打开了。门口出现了一位身穿黑色衣袍的女子,她就是哈米尔卡尔的女儿。她歩下斜贯第一层平台的楼梯,而后第二道楼梯,第三道楼梯,在最下面那层平台止住了脚步,伫立在那座以船首为装饰的阶梯上方。她一^不动地站看,俯首凝望那帮士兵

在她身后,两排脸色苍白的男子分立在两旁-他们身穿锒红边直垂脚面的白抱,铌须、头发、眉毛都没有。他们手上戴着瑞彩千条的戒指,抱着巨大的里拉琴用尖细的嗓音齐声唱着赞美迦太基的圣歌。这是月神庙的净身祭司,萨朗波常将他们召来府中。

她终于走下饰有船首的楼梯,祭司们随在身后。她走上林荫大道,款款经过军官们的宴席,军官们稍稍后退,凝视看她走来。

她的头发间洒上紫粉,依照迦南处女的发式盘成塔形,使她的身材显得较髙。鬚角的珠串一直垂到嘴边,可爱的嘴像含葰欲放的石榷。她胸前佩着一簇明灿灿的宝石,依照海缦的鳞甲花纹搭配在一起,五颜六色闪烁不定。黑底的无袖长衫上洒满红花,外面是缀有钻石的裸露的胳膊。脚踝间系

有一条金质细链,使她走路时歩伐一致。一条大披风拖在身后,也不知是什么料子制成,每走一歩,就像身后涌起一个大浪。

祭司们时常拨弄一下手中的里拉琴,弹出一个和弦,又立即用手掩住。在乐声的间隙里,可以听见金链发出的微响,和她的纸莎草拖鞋有节奏的声音。

没有人知道她是谁。大家只知道她深居简出,虔敬奉神。在夜间士兵们曾望见过她,在烟雾弥漫的宫殿顶层的平台上,朝着众星跪拜。月色使她肤色苍白,在她身上笼罩着某种来自神灵的神秘之物。她的明眸似乎凝望着远在尘世之外的地方。她低头走着,右手提着一把小巧的乌木里拉琴,

他们听见她低吟:

"死了!都死了!你们再也不会听从我的呼喚向我游来,让我坐在钥边把瓜子投进你们口中!你们的眼睛清如水珠,那里有月神的奥秘。"她呼叫起它们的名字来,那些名字都是月份的名称:"西弗!西旺!堵穆兹、埃鲁尔、蒂斯里、谢巴尔!^女神啊!可怜我吧!"

士兵们听不懂她的话,但都在周围簇拥着。她的服饰令他们眼花缭乱,她也用惊惧的目光久久地环视扫视着他们,然后她耸起肩膀,摊开双臂,反复说到:

"你们干了些什么?你们干了些什么!"

她说:"你们有面包,有肉,有油,有库存的所有玛洛巴特香膏这对你们来说已经足够了!我还派人到百门城赶来了牛群,到沙漠里去猎取野味!"她提高了嗓门,脸涨得通红。4'你们难道不知道这是哪儿?是在一座被征服的城市,还是在你们统帅的府第?况且他是一位何等的统帅,是共和国执政官哈米尔卡尔,我的父亲,万神的仆人!他的奴隶们的鲜血沾满了你们的武器,而正是多亏了他,才没有把你们的武器交给卢塔提乌斯!在你们的国家能找到一个更善于领兵打仗的人吗?看吧!我们宫殿的台阶从上到下装饰着每次胜仗缴获的战利品!接着干啊!把所有的都烧棹!我将带走我的家神,就是那条睡在荷叶上的黑蛇。我吹声口哨,它就会跟着我;我坐上船,它就会穿过浪花,飞驰在浪花间/'她那薄薄的鼻翼颤动着,指甲用力地抠着胸前的宝石,神色黯淡,继续说道:

"可怜的迦太基啊!可怜的城^!你已经失去了那些保卫你的壮士了,他们曾经渡海征战,为你在大海的彼岸建立神庙。从前,所有的邦国都像众星捧月般地簇拥着你,大海的原野在你船桨的耕耘下摇晃着丰硯的牧成。"

于是,她歌唱起西顿人的神祇,她的祖先麦加尔特的业绩来。

她歌唱了麦加尔特攀登艾尔斯福尼亚的群山,游历阿特苏斯和为蛇后复仇、讨伐玛锡萨巴勒的故事:

1'他在树林里追赶女妖,女妖的尾巴像一条银溪在败叶上起伏蜿蜒;他来到一片草地,有几个人身龙尾的女人骤拢在一堆篝火旁;直立在尾巴上,如血裉的月亮熠耀着光辉,周围是一圈渗白的月暈,她们血红的舌头分得像鱼叉,仲得很长,直到篝火边上才卷曲起来。"

接着,萨朗波又讲述麦加尔特怎样将玛锡萨巴勒打败,把他的头割下挂在船头;"毎当^乂打来,他的头就会被水浸透,太阳使它不会朽烂,变得硬如黄金。然而他的眼中常含泪水,泪珠滚滚,滴落水中,这些故事都是用迦南的一种古老方言演唱的,那些蛮族人都无法理解。他们寻思着,她这样边唱边做出可怕的手势是什么寓意?他们站到她周围的桌上,床上,爬到埃及无花果树上,张大嘴巴,伸长脖子,试图搞清楚这些神神秘秘的故事,这些故事透过诸神谱系的迷雾,犹如云中幽灵一般在他们想象中游荡。

能听懂她的歌谣的只有净身祭司。他们皱巴巴的手置于琴弦上,不停濒抖,不时弹出一声悲凉的和弦:他们比老太婆还要衰弱,神秘的激情和对周围士兵恐惧使他们浑身顫抖。那些蛮兵并不理会他们,只是一心一意听着少女歌唱,

有位年轻的努米底亚首领看得最着迷,他坐在军官席上,本族士兵簇拥着他。他腰间插满标枪,髮间用皮带系着宽大的披风,被顶起一个鼓包,他的脸被宽大的披风遮在阴影中,只能看见他那双目不转视、炽热如火的眼睛。他来出席宴会完全是由于凑巧,他父亲送他来巴尔卡府上住上一段时间,是按照诸王的规矩,把儿子送到名门大家准备缔结姻亲。纳哈代斯在这里住了半年,还没有见过萨朗波一而。他蹲在席间,胡须朝着他那些标抢的枪杆扎煞开来,鼻孔鼓起,仔细端详着她,活像是一只筠在竹丛里的豹子。

酒席的另一边坐着个身材高大,有一头短而鬈曲的黑发的利比亚人。他只穿一件短铠甲,铠甲的青铜甲片刮破了绛红的床褥。朐毛中间通着饰有银月的项链,脸上狨有血污。

他用左手支着脑袋,咧开大嘴微笑着。

萨朗波不再唱颂神的歌曲,她用那些蛮族人各家的方言土语对他们说话,平息他们的怒气,这正是她作为女性的精细之处。她对希^人说希腊语,又对利古里亚人、坎帕尼亚人、黑人说他们的家乡话,使每个人都听到乡音。她回忆迦太基的往事,讴歌当年与罗马人的战争,他们都鼓起掌来。她见到刀光剑影,益发激情澎湃,张开双臂,高声呼唤。她手中的琴掉到地上,沉默下来,双手按住心口,闭上眼睛感受所有在场男子的澉动情绪。

利比亚人马托向她欠身。她不觉走过去,满怀骄傲与感激往一个金杯里1顷上长长的一注酒,表示与雇佣兵们和解。"喝吧!"她说。

他举起金杯,端到唇边。这时一个高卢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抻色快活地闬本国话开了几勻玩笑。他正是刚才被吉斯孔打昏的那个人。史本迪于斯就在附近,他首当其沖为他们翻译。

"说吧!"马托说。

"神明保佑你,你要发财了。什么时候举行婚礼呢?""什么婚礼?"

"你的婚礼呀!"高卢人说,"在我们老家,如果有个女人请当兵的喝酒,就表明她愿意和他睡觉。"

他余音未尽,纳哈代渐便暴跳起来,从腰间抽出一支标枪,左脚登住桌沿,朝马托仍去。

标枪在杯盏间嗖地一声掠过,刺穿了利比亚人的胳膊,把胳賻牢牢钉在桌布上。力量之大,使枪杆在空气中颤动不止。

马托立即把标枪拔了出来,但他没有武器,又赤裸着身子。最后,他双手举起摆满酒菜的矮桌,隔着跑到他俩之间劝架的人群,朝纳哈伐斯扔去。士兵和努米底亚人乱作一困,剑都拔不出来。马托用脑袋使劲撞开一条路来。等他再冶起头,纳哈伐斯早已奎无琮迹。他用目光四下搜寻,萨朗波也已走了。

他把目光移向宮殿,看到顶层那扇正在关闭的有十字的朱红大门,便冲了过去。

只见他在梯级的船首间飞驰,接着又出现在那三道楼梯上,一直跑到朱红大门面前,用身子撞着门。上气不接下气,倚在墙上,以免栽下来。

有人始终跟在他的身后,宫殿的拐角挡住了宴席的灯火,在黑暗中,他认出那人是史本廸于斯。

"滚开!"他说。

那奴隶没有答话,他用牙齿撕开内衣,然后跪在马托身边,十分小心地抓着他的胳膊,在黑暗中摸索着寻找他的伤

穿梭于云间的月亮撖下一片亮光,史本廸于斯看到马托的胳膊上有个张幵的伤口。他把从内心撕下的布条替他包扎,马托却焦躁地说:"别管我!别管我!"

"喚!那可不行!"奴隶答道,"是你从地牢中救出『我,我就属子你了!你是我的主人!我该听从你的吩咐!"

马托贴着墙绕平台走了一圈。走一步,听一圻,还不时的透过镀金的芦苇叶形装饰的镂空,窥视那些寂静无人的房间。&后,他面带失望地停下脚步。

"请听我说,"奴隶对他说道."別因为我瘦弱瞧不起我!我在这宫殿里住过,我可以条蝮蛇一样在墙壁之间来回穿行。来!袓庙的每块方砖底下都埋着一根金条,有条地道可以直达他们墓穴。'

"那管什么甩!"

史本迪于斯不做声了。

他们站在平台上,面前一大片黑影伸展开来,似乎有一大堆东西堆在里面,就像凝固住的黒色海洋的巨浪。

这时东方升起鱼肚白。在他们左下方,花园的绿荫间有—道蜿^的白线,那是梅加拉^I运河。七角形神庙的圆锥形屋顶、楼梯、平台、城墙,渐渐在苍白的晨曦中露出轮廓。在迦太基半岛四周摆动着一条由白色浪花构成的腰带,而碧玉般的大海却似乎凝住在淸晨的凉意中。继而,玫瑰色的天空越来越扩展开来,俯视着斜坡的髙大房還也显得越来越崔巍,相互挤挤碰碰,仿佛一群下山的黑山羊。冷清的街道向前延伸,棕榈树东一处西一处地探出墙来,紋丝不动;满满的蓄水池犹如一面银盾教失在院落之中;埃尔海奧默海岬的灯塔变得越发苍白了。在卫城项顶^的桕树林中,感到光明降.临的埃斯克姆大神的马群,都把前蹄搁在大理石胸墙上,朝着太阳的方向嘶鸣。

太阳出来了。史本迪于斯举起双臂,发出一声狂吼。

万物在一片红光中骚动,日神似乎让割幵的躯体中的血管流出金雨划生万道金光倾泻到迦大基。战舰的冲角闪闪发光,日神庙的屋顶仿佛火光熊熊,从打开的庙门可以看见庙宇深^的光亮,^自乡间的大车,车轮在街石上滚动。驮着行李的骆驼走下斜坡。十宇路口的钱庄老板早已把店铺的披檐支起。鹳鸟高飞,白帆轻覿。神妓们的鼓声。穿特透了月神庙树林,在马巴勒海岬的末端,烧制陶棺的大窑幵始冒出缕缕轻烟。

史本迪于斯俯身于平台之外,牙齿得得作响,一再说道:

"对啊!……对啊!……主子!我明白刚才你为什么不屑于抢劫这座宫殿了。"

马托被他那丝丝的蛇叫似的嗓音惊醒过来,似乎不懂他在说些什么。史本迫于斯又说:

"多大一笔!^富啊!而拥有这些财富的人却手无寸铁,不能对自己的财产更好的保护!"

他又用右手指着那些在防波提外的沙滩上爬来^去搜寻金沙的贫者,对他说:

"噍!这个国家就像那些可怜虫:她在海边俯着身子,把贪婪的双手伸向所有的海岸,耳朵充盈着海浪的涛声,却听不见在她身后走来的主人的脚步声。"

他把马托拉到平台的另一端,向他指着那些花园树上在阳光里闪着的寒光说:

"而这里却有许多身体强壮、怒发冲冠的大汉!他们同迦太基没有任何关系,在这里既没有家眷,又不曾发下誓言对这个国家无比效忠,他们信奉的抻祇也和迦太基不同。"

马托依旧靠在墙上,史本迪于斯凑到他跟前低声说了下去:

"你懂我的意思吗,主人?我们也要红袍加身,吊^阔步,像,&督那样。让人服侍我们香汤沐浴。我也将拥有属于我的奴隶!你在硬邦邦的地上还没有睡够吗?难道还想喝兵营的醅、听着军号渡过这一生?你将来会好好休息的,不是吗?等到人家剥下你的铠甲,把你的尸首丢下来喂秃鹫的时候;或是到你拄着拐棍,又瞎又癀,体弱多病,埃家埃户地对小孩和卖卤汁的小贩们讲述青年时代经历的时候;0想一下军官们对你的种种不公平待遇;雪地宿营和烈日下奔跑的滋味,军纪的专横无情和随时会被钉上十字架的威胁吧!吃尽这千辛万苦之后,他们给你一条象征着荣誉的项链,就像在驴颈上挂一患铃铛,好教它们走起路来稀里糊涂,不知疲倦。像你这样勇猛赛过皮洛士的人,只荬你愿意干,什么东西不能到手!…-,你躺在清爽的高大厅堂里,琴声悠扬,鲜花芬芳,左右尽出服侍的近臣和美女,那该有多快活!别说这不可能。雇佣兵不是已经占领过意大利的莱吉奥默和其他要塞了吗?谁会阻拦你!哈米尔卡尔不在家,老百姓憎恨那些达官显贵,吉斯孔对手下的那些懦夫束手无策。而你,你是个勇土,他们会服从你的命令。掊挥他们吧,迦太基属于我们,打进去吧!"

"不行!"马托说,"摩洛神把厄运降到了我的头上。她的眼睛让我感受到了这一点,而且我刚才还看到有座神庙里一只黑山羊在倒退着走路/'他环视四周,又问:"她在何处?"

史本迪于斯明白他内心极为恐慌,就不敢再往深里说下去了。

他们身后的树木还在冒烟,从熏黑的树枝间不吋跌落下来几具烧得半焦的猴子残骸,掉在杯盘中间。烂醉如泥的士兵张着大口在死尸旁边打鼾;没睡的都被阳光照花了跟、低下头来。踩得乌七八糟的地面上到处是一摊摊血水。大象在象院的柱子间摆动着血淋淋的长鼻。被人打开的仓库里可以看见散了一地的千酪口袋。密密层层的一溜大车被蛮兵堆在门底下。栖息在柏树间的孔雀展开尾羽开始啼叫。

马托紋丝不动,使史本迪于斯万分吃惊。马托的脸色变得比刚才还要苍白,两只拳头支在平台边缘,凝望天际什么东西,史本迪于斯弯下腰来,终子发现他目不转睛地盯着什么。在通向乌提卡的大道上,一个金色的点子在远处的尖埃中滚滚而去。那是一辆战车的轮毂,战车上套着一对骡子,车辕前跑着一个抓住缰绳的奴隶。车里坐着两个女人,骡子

的81毛按照波斯式样套上蓝色珠网扎着,在两只耳朵问隆

起。史本迪于斯认出了她们,差点喊了出来。车后飘扬着一条巨大的纱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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