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火攻 --鸦片战争.

后面的船退到上风三十来米的地方,火船发出轰隆轰隆的巨响。

无数火球飞向空中,像天女散花似的纷纷降落到甲板上。船帆着了。桅杆着了。甲板上腾起了火焰。船员们乱跑乱窜,想把火扑灭,有的人慌忙跳入水中。

船上放下小艇,抛出带钩的绳子,钩住火船,想把它从船腹上拉开。

1

饱含着湿气的南风强劲地吹着。

广东的六月已是盛夏,夜间温度几乎和白天一样。

西玲在帆船上不停地挥动孔雀毛的羽扇。“你说到水上就会凉快些。可是……”她用一种抱怨的语气,跟躺在旁边的弟弟谊谭说。

“姐,你不能要求过高嘛。我看还是比岸上好一些。”

这里是磨刀洋水面,地处铜鼓湾与澳门之间,面对着内伶仃岛。不过,因为是夜晚,岛影隐没在黑暗里看不见。近处黑魆魆一片,那不是岛,而是英国的军舰。

都鲁壹号重巡洋舰,自六月三日以来一直悬挂半旗。因为舰长邱吉尔勋爵病死了。

英国的商船停泊在附近。像包围这些船似的,许多小舟艇群集在它们的周围。舟艇的样子形形色色。主要是向英国船出售物品的民间的“办艇”。出售鲜鱼、蔬菜的小船称作“虾笋艇”,提供日用杂货的叫“杂货料仔艇”,卖点心的叫“糕饼扁艇”,其中也混杂着鸦片走私船。

“真热闹呀!”西玲朝四面看了看,这么说。

“是呀,向英国船出售东西可是好买卖啊。”

“叫巡逻船发现了怎么办呀?”

“没什么。磨石洋这么大,老远就能看到,大家四面散开,一溜烟就逃掉了。”

那些苍蝇似的聚集在英国船周围的“办艇”,大大小小有三十余只。

西玲和谊谭所乘的帆船,舱内整洁干净,好像是游览船。他们姐弟俩是雇了船来乘凉的。

“也可能凉快点,真无聊啊!”西玲躺了下来,把扇子盖在脸上。对于她体内奔放的热血来说,无聊是个大敌。由于无聊,她的心灵和肉体到处徘徊。

“姐姐的性格好像不适合过平静的生活。”

“真无聊啊!”西玲又说了一遍。由于张口说话,脸上的扇子滑落了下来。

“哪能每天都有惊天动地的事情呀!”谊谭虽然这么说,但他自己也似乎感到无聊起来,“咱们回去吧。……顺便从军舰旁边过,看一看军舰怎么样?”

“好吧。”西玲懒洋洋地坐起身子。

她已经三十岁了。人到了这样的年纪,思想还动荡不定,连她自己也觉得该到稳定的时候了。她的每一天都过得令人惋惜。她觉得年轻时代奔放不羁的生活是美丽的。仍想这样继续下去。可是,一到三十岁,她感到生活中似乎夹杂着一些令人担心的斑点。

无聊的时间是很难度过的。

姐弟俩的帆船划到了都鲁壹号的旁边。

“这艘巡洋舰有四十四门大炮,比窝拉疑号、黑雅辛斯号大得多。够厉害的吧!”谊谭夸耀地说。

西玲对军舰并无兴趣。她用扇子掩着口。——她又感到一阵无聊,打了一个呵欠。

其实一幅异常的情景马上就要展现在她的眼前。

一只又一只的小舟艇,趁着黑夜,纷纷向英国船靠近。这些避开巡逻艇划来的小船是出售蔬菜的还是搞鸦片走私的呢?看到这些船,只能这么想。这些船确实是民间的船,不过舱里坐的却是官兵。

一部分船远远地包围着英国船,停泊在一些重要的地方。几只小舟已经划到英国船的旁边。

稍远的水面上,不惹人注目地停泊着一只帆船。船上有林则徐和关天培。他们两人隔着一张小桌,对面而坐。桌上展开一张纸,纸上写着“火攻计划图”。

图上标着英国船的位置。关天培在这张图上一会儿放上一个棋子,一会儿把棋子移动。他望了望远处的海面,放了一个新棋子说:“杨超雄的船已经到达了规定的位置。”林则徐点了点头。这是火攻英国船的作战计划。

这天晚上动员了由副将李贤指挥的四百余名官兵。游击马辰和守备黄琮、卢大钺、林大光等军官分担着各种任务。他们都是大家已经熟悉的人物。

李贤两年前曾同来抗议炮击孟买号的马伊特兰进行过谈判,当时卢大钺把一份备忘录递交给英国军舰。这两个人在没收鸦片时都担任委员。

马辰在英国船炮击官涌时,曾率兵援助,指挥过五个兵团中的一队人马。

黄琮是把西班牙船误作鸦片船烧毁时的指挥人。

2

一千二百吨的英国商船巴厘号,已经从乘黑而来的办艇上购买了急需的生鲜食品。它已不需要办艇。可是还有小船朝它划来。

在巴厘号的甲板上,几个船员一边看着靠近来的两只小船,一边大声地谈着话:“这些利欲熏心的家伙,简直就像见了蜜的蚂蚁,又来啦!”“咱们的东西已经买了呀。”“以后要降低点价。”“对,就因为是高价,所以才上船来。”

一个水手朝着海面用英语喊道:“回去!回去!我们什么也不要了!”

海上的两只小船,像连在一起一样,向巴厘号靠近。离巴厘号十来米的地方,前面小船上的两条汉子,飞快地从船尾跳到后面的船上。后面小船的船头上有几个人影。

两条船停了一下,接着后面的那条船迅猛地划起来。站在船头上的人,好像在用竹竿推着前面的船前进。

这时,后面的船向空中抛起一个黑乎乎的东西。这东西发出微弱的响声。

那东西在半空中发出青白色的光。

“啊呀!”在巴厘号甲板上纳凉的人,不觉惊呼起来。

在空中飞舞的光团,很快就加速度往下落。落到巴厘号桅杆的半中腰,突然腾起通红的火焰。四周一下子明亮起来。

“火攻!”水手们边跑边喊。

一大团火落在甲板上,向四面八方迸射小火焰。

“快!”“水!”“把大家叫起来!”

这时,第二个火罐又接着落下来。

不仅如此。那两只被认为是办艇的小舟当中,前面的那只是满载着浇了油的柴禾和火药粉末的“火船”。后面的那只船一边发射火罐,一边猛推前面的小船。前面的船一碰上巴厘号的船腹,后面的船赶忙往后退。退到十来米远的地方,接连地向前面的火船放了五支火箭。

火船一撞到巴厘号的船腹上就开始喷火。

当时的船最怕火。不管多么大的船,都是木头造的。军舰是在木头外面包上一层铜,但商船大多不能防火。

后面的船退到上风三十来米的地方,火船发出轰隆轰隆的巨响。

无数火球飞向空中,像天女散花似的纷纷降落到甲板上。船帆着了。桅杆着了。甲板上腾起了火焰。船员们乱跑乱窜,想把火扑灭,有的人慌忙跳入水中。

船上放下小艇,抛出带钩的绳子,钩住火船,想把它从船腹上拉开。

就在这前后,磨刀洋上到处都闪现出火光。停泊在附近的几艘英国船和巴厘号同样遭到火攻。聚集在英国船周围的私卖物品的办艇,也遭到了火箭进攻。

办艇也燃烧了起来。小艇上,水手们使出浑身力气,拼命地划着桨。火船慢慢地脱离巴厘号的船腹,但还向四面喷火。

巴厘号赶忙起锚。

烈火熊熊的火船,不时发出爆裂声。每爆裂一次,火粉就纷纷落到小艇上。一个水手用铁桶舀起海水,劈头盖脑地往那些身上落满火粉的人们身上浇。

“加油!再鼓一把劲!”那个水手一边呐喊鼓劲,一边浇水。可是,这只火船刚被拉开,不知从什么地方却出现了另一只船,朝着小艇划来。

林则徐在报告这天火攻的奏折中,特别提到一个名叫方亚早的人。其实他不过是一个水勇(志愿水兵),可见他的功绩是相当突出的。

“嗨——!”方亚早狂吼一声,挥舞着大刀,跳上了英国人的小艇。

小艇上的英国人也拔剑相迎。他们用互相听不懂的语言呐喊着,交锋起来。

方亚早闭着眼睛,挥舞着大刀,乱砍一气。好几次他感觉到砍中了什么,不过他的左腕和胳膊也挨了剑。

他确实砍中了人,睁眼一看,对方已倒在小艇上。这时火船又发出爆裂声,落下一阵火粉,借着火焰的光亮,只见倒下的那个人的白衣服上染了一片朱红。他一看这情景,马上又发狂似的挥舞起大刀。

另一个水手紧握着剑,猫着腰,正瞅着他的漏洞,准备扑上去。

“喂!我来支援你!”这是中国语,当然是自己人。

他回头一看,只见外委(下级军官)卢麟站在那里,脸被火焰映照得通红。

英国的水手们停止了划船,用手中的桨砍过来。方亚早用刀背拨开船桨。他感到手一阵发麻,不过大刀还紧握他手里。

船桨这次朝他的下盘扫过来。由于激烈的混战,小艇摇晃得很厉害,连脚跟也站不稳。方亚早终于招架不住带着呼呼的风声扫过来的木桨,小腿上狠狠地挨了一下。他倒了下来。就在这时候,小艇也大晃了一下整个儿翻了过来。

“扔掉大刀!”卢麟从水面上露出头来,大声地喊着。

掉在水里的方亚早并没有浮上来。

卢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扭身子钻进了水中。

“谊谭!”帆船上,西玲紧紧地抱住弟弟。

竹子编的船篷上扎进了几支火箭,噼噼啪啪地燃烧着。连船帮也好像烧着了。已经无法挽救了。划船的人都慌忙跳水逃命了。

谊谭不知是傻大胆,还是破罐破摔,到了这种时候反而意外地沉着。他被姐姐抱着,一股脂粉的香气钻进鼻子,他甚至回想起搂抱女人的滋味。

“姐姐不会游泳吧?”他在姐姐的耳边小声地问道。

“这还用问吗!”西玲虽然感到害怕,但她毕竟是个倔强的女人。她带着斥责的语气这么回答。当时除了在水上生活的人外不会有女人学游泳的。

“烧成这样,火是扑不灭了。”

“所以船夫都跑了。把客人丢下不管,这也太不负责任了!”

“不要生气嘛!姐。”谊谭笑了笑说。

“想个什么办法吧!”她摇着怀中弟弟的身子说。

“他妈的!”谊谭骂道,“被他们给当作鸦片走私船、办艇了!”

姐弟俩为了纳凉而雇的帆船,被清兵误认为是走私船,因此遭到了火箭的攻击。可是船是在英国船队旁边,被人家当成是走私船也是有原因的。

“事到如今,说这种话也没用了。怎么办呀!啊哟!好热啊!”

“你离开一点。这么抱着,我一点办法也没有。”谊谭挣脱了姐姐,开始卸船里的木板。他说:“姐姐,你下到水里之后,不要揪住我,紧紧抓住这块板子。我抓住另一块板子,就浮在姐姐的身旁。为了防止万一……”

“明白了!”西玲使劲地点了点头。

火还没有烧到船尾。谊谭从那里把几块木板丢到海面上,风基本上停了,没有浪。对进攻的一方来说,风停了会大失所望的。

“姐姐,你先慢慢下去,我随后就跳下去。”

“好吧。”西玲虽然这么答应,但还有点犹豫,好像是担心着她衣服的下摆。

“快点!姐姐,火就烧过来了。有弟弟在你跟前,你不必担心嘛!快!就是那块板。”谊谭用手指了指。

“嗳,我下去了。”西玲从船上轻轻地滑到水中。

她穿的那身高级绢绸的衣服,叫帆船上的火光一照,在水中像花瓣似的膨胀开来。谊谭低声地说:“幸亏是夏天啊!”当他看到滑进水中的姐姐抓好了木板,他自己也准备跳水了。他吸了一口气,凝视着眼前巨大的黑影,心里想:“这么大的军舰,这时候竟然一点作用也不起了。”

如果是隔开一段距离互相射击,军舰上的大炮将会发挥可怕的威力。可是现在是敌人迫近到面前,而且自己一方的小艇和敌人的舟艇在海面上混杂在一起,重巡洋舰都鲁壹号引以为豪的四十四门大炮也无用武之地了。

船舷的边上排列着端着枪的水兵。但是,步枪也不能随便射击。海上有自己的小艇;清军的水师乘的是民船,和那些出售食物的“友好的”民船无法区别。

面对事先策划好的火攻,都鲁壹号只能像木头人儿似的兀立在那儿。

由于整队的狙击兵排列在军舰上,清军的水师无法靠近。不过,有些小船不断地朝着都鲁壹号发射喷筒。只是因为离得远,打不到军舰上。

一个喷筒落在谊谭的帆船后尾上。谊谭正准备跳水。不知什么原因,这个喷筒没有冒火苗,所以他一点也没有觉察。

他把两手摆向背后,做好跳水的架势时,有个什么东西发出微弱的声音,落在他的脚跟前。他才发现了喷筒。

大概是由于落下的冲击,喷筒终于恢复了机能,突然冒出了一股浓浓的黑烟。这烟发出一种怪气味——臭中带甜。

侵入鼻孔的烟,把一种猛烈的酸性刺激,一下子传到眼窝下面。谊谭的眼睛发黑了。就在这一瞬间,他的嗅觉也失灵了,以致他接连吸进了好几股黑烟。

如果他不顾一切跳进海里就好了。可是聪明的谊谭也有糊涂的时候。也许是他跳水之前还想到了必须要保护姐姐,因此特别慎重起来。他在船尾上站了一会儿。当他无意识地踢了一下那个喷筒,不仅是嗅觉,连全身都麻木了。毒气侵入了他的神经中枢。他不是跳进水里,简直是跌倒到海里去的。

“谊谭!”西玲抓住木板,发狂地喊叫着。

谊谭掉进海里之后,并无游水的样子。

西玲从下面往上看,只觉得谊谭在跳水时突然被一股黑烟缠绕起来。她想弟弟是不是中了炮弹。这样,弟弟不是身负重伤就是当场死亡了。谊谭向海里掉下时,看起来确实是这样。

再也没有人保护她了。如果弟弟真的负伤了,她反而要保护弟弟。她忘记了在海上漂流的恐怖。她是那样疼爱自己的弟弟。

她不会游泳,一边使劲推动怀中的木板,一边在水中扑打着两只脚,朝着弟弟掉下的地方游去。

谊谭为了慎重,向水中投下好几块木板。当西玲一点一点向他靠近时,他的手终于攀上了一块木板。在这之前,他简直就像死尸,一动不动地漂在水面上。

西玲这才放了点心。既然手能动弹,抓住木板,那就说明弟弟还活着。

“谊谭!”她又叫了一声。

谊谭并没有转脸看她,手放在木板上,眼睛呆呆地望着前方。

帆船熊熊地燃烧起来,海面上更加明亮了。

西玲不知什么时候已漂到谊谭的面前,伸开胳膊就可达到谊谭的身上,这时她又叫了一声弟弟的名字。

谊谭不仅手扶着木板,连下巴也搁在木板上。他的脸上带着笑容。

大概是姐姐的声音并没有传进他的耳朵,西玲叫他的名字,他连眼睛也没有动一动。他始终保持着那张露出雪白牙齿的笑颜,就好像贴在脸上的假面具。

西玲浸泡在水中的身子感到一阵战栗。“你怎么啦!”她的声音中带着哭声了。

谊谭突然放开嗓门,大声地唱起一支什么歌子:

绸裙儿,飘呀飘,水中开了花一朵。

白脚儿,摇呀摇,那是水里的海蜇儿。

我要吃海蜇的白脚儿,吃呀吃呀,味儿真叫好啊!

4

“袭击的关键在于掌握时机。我看就这么收兵吧。”林则徐对关天培说。

一般的突然袭击,发起的一方最初不会有什么伤亡;不过,当对方从慌乱的状态中恢复过来之后,情况就不一定是这样了。

林则徐一直担心自己的一方会遭到损失。他心里想:“不能损兵折将,武器也不应当浪费。”

他已经获得了英国远征军即将到来的情报。为了真正的战斗,一定要极力保存兵力。

关天培是军人,他还想再打一会儿。但他往远处一看,夜空中飞舞的发亮的弧线越来越少了,看来自己的火箭已经使尽了。他站起来说:“发出撤退信号!”

总督和提督乘坐的船很快就撤回沙角炮台。

这天晚上的火攻完全按计划进行的。如果风刮得更大一点,战果会更加辉煌。

回到沙角炮台,各个战斗部队都送来了报告。军队没有一个死亡。有几人被剑刺伤,但都无生命危险。奋战的方亚早一度掉进海里,但很快就被搭救起来。

英国方面不怕炮战,他们有信心在炮战中获胜。但对这种“火攻”却束手无策。清军当时也只能采取这种战术。如果敌人接近虎门,当然会是另外的情况。虎门水道的各个炮台已经增强,跟以前大不一样。

六年前,英国方面为了救出律劳卑,两艘巡洋舰就轻轻巧巧地突破了虎门。假定他们现在还要这样干的话,肯定要被击沉的。英国方面也懂得了这一点,所以不靠近虎门,而在广阔的磨刀洋上等待时机。

清军发起了几次小规模的火攻。二月二十八日和五月九日进行的火攻规模较大。这天晚上——六月八日——是第三次大规模的火攻,烧了几只英国船,另外还烧毁了几只向英国船提供食物的办艇,抓了十三名烟犯。

连维材早就在沙角等着林则徐。他带来了从美国商人那里获得的情报:从印度和开普敦开来的英国舰队已从新加坡出发。除水兵外,还载有陆军。其数约一万五千人。

广州的街头巷尾早就流传开了英国远征军即将到来的消息。可是,市民们——甚至政府当局还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但是事实越来越明朗化了。

林则徐听了连维材带来的情报,望着远处八千斤炮的炮列,低声地说道:“这座炮台该起作用了!”

“对方腿伸得很长,补给是个大问题。尽量把战争拖长,可能是上策。”连维材这么建议说。

不过,这并没有触及根本问题。他们彼此心里都明白这一点,而且极力避免触及根本问题。他们俩都预料到这次战争将会是悲剧性的结局。唯有他俩共有着这个谁也不知道的秘密。

天亮以后,林则徐检阅了头天晚上出击的水勇。

一排排被海风吹黑了脸,年轻健壮的战士排列在那儿。他们每一个人现在都有着自己的一个小小的生活天地,他们的身上都有着千丝万缕的爱与憎。

年轻的士兵们一队接一队从他面前走过。每走过一队士兵,他们那跃动的生命都在林则徐的心上投下影子。这些生命将要成为英国可怕的武器的牺牲品。

“不过,还有山中之民!”林则徐又想起了王举志。不,现在已无必要特别想到那些江南健儿。就在他的身旁也出现了“山中之民”。这些年轻的士兵牺牲后,还会有人组成第二道、第三道防线,来保卫山河。

他的脑海里出现了最近去视察石井桥的社学训练壮丁的情景。在那些壮丁背后,有绿色的森林和巍峨的群山。林则徐正是把这些带着泥土香气、坚定不移的群山当作自己精神的支柱。他用这群山的土块堵住了从他心头流过的感伤。

连维材在远处望着阅兵。他心中有的不是山而是海。他把希望寄托在波涛汹涌的蓝色的大海上。

“国家的门户就要被打开。广阔的大海无边无涯。……”

海潮的气味洗涤着他的心胸。在连维材的眼中,这些列队行进的士兵不过是即将溃决的堤防。堤防的溃决,将把这个国家和大海联在一起。

5

“这就是不敬上帝的人可怜的下场!”在都鲁壹号的甲板上,绸缎铺的掌柜久四郎鄙视地看着谊谭,冷冷地这么说。

谊谭坐在甲板上,还在唱他那支“海蜇歌”。他的声音已经嘶哑了。西玲蹲在他的身边,浑身哆嗦。

林九思——久四郎把手放在她的肩上说道:“快去脱掉湿衣服,好好地把身子擦一擦。我们已经为你特别准备了房间。”

她什么也不能考虑了,睁着大眼睛,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她只能照着林九思说的去做。她的嘴唇是乌紫的,浑身哆嗦不停。

他们姐弟俩是被英国的小艇打捞起来,送到都鲁壹号上来的。西玲湿透的绸旗袍紧紧地吸在身上,露出胸部和腰部的线条。她已经顾不上注意水兵们投射在自己身上好色的眼光。

“那么,请这边走。”林九思故意用一种郑重的语气,催促着西玲。

西玲浑身往下滴水,跟在林九思的后面走去。她的腿脚也不灵了,好像马上就倒下去。她被领进一间狭小的房间,那里已经准备好毛巾、毯子和衣服。

她抓起一件粉红色的女西服。由于太大的打击,她几乎失去了知觉。但是女性的本能似乎还没有丧失。

她从来没有穿过西服。不过,她在澳门的时候,经常看到西洋女人,她心里曾经暗暗地想过,自己穿这样的衣服也许很合适哩。

她拿起衣服之后,感到气力慢慢地恢复了。衣服对于女人有可怕的魔力。当手摸到西服的裙子上,她低声地说道:“可怜的谊谭啊,这孩子还能恢复正常吗?”

她担心精神失常的弟弟。不过,她手中拿着的粉红色的西服,使得她对同样颜色的世界产生了期待。她开始脱下湿衣服。她一丝不挂,用毛巾狠劲地擦着身子。她感到好似冻结在体内的血,慢慢地在融化,又开始流动了。她入神地俯视着自己的肉体、婀娜的腰肢。

接着她又低声呼唤着谊谭的名字。在她那慢慢清醒的脑子里,浮现出连维材、伍绍荣,李芳、钱江乃至逃跑的买办鲍鹏——各种各样男人的面孔。她心灵的船只在各种奇形怪状的波涛中沉没。

不一会儿,门打开了,进来了一个西洋女人。当时远洋航海的高级人员都带着夫人同行。西玲赶忙用手中的衣服遮住身子。

西洋女人微笑着用英语跟她说些什么。西玲虽然不懂英语,但她能够理解对方要说的意思:这是我的衣服。我来帮助你穿吧。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它能够把意思比语言更快地传到对方的心里。西玲终于也露出了微笑。

关于这天晚上的火攻,林则徐在奏折中报告说:“夷人……被烟毒迷毙者,不计其数。”

由此看来,这天晚上可能使用了毒焰喷筒。毒焰喷筒的火药配方一向保密。当时的技术水平不可能造出火药量均等的喷筒,其中一定夹杂着毒性较弱和特强的喷筒。落在谊谭身边的喷筒看来毒性特别剧烈。他的神经中枢受到了损害。

同一篇奏折上还写道:“……都鲁壹号船上,带兵之夷官赞卒治厘(约翰?邱吉尔),亦在该船病毙。”意思好似说,由于这一天的火攻,致使敌将死亡。其实邱吉尔舰长是五天前病死的。

在火攻磨刀洋两周后,约翰?戈登?伯麦准将所率领的远征舰队的主力就到达了澳门。伯麦乘坐威里士厘号战舰。这艘军舰是老相识,三年前曾来广州抗议炮击孟买号。舰长也是当时的马依特兰。

最近查询记录

本节查询“殿” 本节查询“良” 本节查询“之心” 本节查询“雅” 本节查询“字” 本节查询“来处” 本节查询“田” 本节查询“死于” 本节查询“不及” 本节查询“娘” 本节查询“体面” 本节查询“轻” 本节查询“名” 本节查询“拜” 本节查询“然” 本节查询“菜” 本节查询“劳” 本节查询“大” 本节查询“敢” 本节查询“存” 本节查询“铁” 本节查询“屈” 本节查询“仰” 本节查询“王” 本节查询“盛” 本节查询“何” 本节查询“令” 本节查询“亡” 本节查询“音” 本节查询“鸡” 本节查询“枝” 本节查询“不为” 本节查询“蒙” 本节查询“问” 本节查询“第一” 本节查询“温” 本节查询“传” 本节查询“不离” 本节查询“圣” 本节查询“须” 本节查询“金” 本节查询“有相” 本节查询“第二” 本节查询“刑” 本节查询“阁” 本节查询“春秋” 本节查询“技” 本节查询“舍” 本节查询“道” 本节查询“文” 本节查询“祥” 本节查询“为之” 本节查询“空” 本节查询“虽然” 本节查询“二三” 本节查询“来自” 本节查询“女儿” 本节查询“白衣” 本节查询“不就” 本节查询“不祥” 本节查询“天地” 本节查询“笑话” 本节查询“而得” 本节查询“国” 本节查询“有情” 本节查询“这般” 本节查询“宝” 本节查询“之门” 本节查询“雾” 本节查询“楼”

反义词

近义词

词组

谜语

造句